有一天,我們在念完了隔天要小考的民法總則,而亞勛則拚命地研究著他哲學系必修的Logic時,回頭看了一下皓廷的位置,深夜一點四十幾分,他還是沒有回來。
我們決定到籃球場去找他,不管如何、不管他領情與否,我們都要跟他談一談。
完全沒有燈光的籃球場,傳來陣陣的籃球拍打聲,一個敏捷快速卻顯得孤單的身影,在這座寂靜的城市中,有著不知如何形容的對比。
「我們今天去見了睿華,跟她聊了一個下午。」
阿居跟我站在球場旁邊,他的這句話引起了皓廷的注意。原本任我們怎么叫,也只是簡單嗨個兩句的皓廷,終于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找她做什么?」
「救你。」我看著皓廷,故意冷冷地說著。
「救我?」
「對,我們不能再看著你繼續(xù)這樣下去。」
「我沒怎么樣,上課照上,從沒翹過一堂課,我正常得很。」
「是嗎?明天考什么你知道嗎?」
「……唔……」皓廷沒有說話,他走了幾步路,把地上的球撿了起來。「她……好嗎?」
「我們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但很明顯的,沒有你這么糟。」
「是嗎?那就好,至少她比我快樂。」
「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的難過?我們不能幫什么,至少我們可以聽。」阿居拉住皓廷的手,激動地說著。靜了幾分鐘,我們三個人沒有人再說話,深夜里的籃球場好安靜,我彷佛可以聽見皓廷心中正在翻涌的痛苦。
終于,他癱軟了下來,跌坐在球場中央。
像是累了好久好久沒有休息的人一樣,他痛苦的疲憊在顫抖中宣泄,他軟弱的堅強在淚水中崩潰。
「我好想她……」皓廷哭著說。
淚水在球場中央炸開,滾燙地訴說著再也掩飾不住的悲哀。
※有緣分牽手,就別輕易放手。
事情好像就這樣過去了吧,皓廷與睿華之間的事。
我跟阿居雖然身為局外人,但我們都有一種不知道結局為何的感覺,卻又好象早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結局了,只是我們還在等待著期待中的結局。像一滴晶瑩的水珠,我們都看見它掉到平靜的湖面上了,卻沒有惹起漣漪片片一般;像一碗泡好的面,我們都知道打開蓋子之后會怎么樣,但其實并沒有看見碗里冒出裹著香味的白煙。
所以,期末考結束了,寒假來臨了,農(nóng)歷年的腳步也慢慢地接近了。
可能是千禧年的關系吧,那一年臺灣每一個角落都像是換了裝扮一樣,就拿首善之都來說吧,臺北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很大的變化,但走在路上會發(fā)現(xiàn)一些讓人感到驚奇的畫面:仁愛路上的安全島步道干凈了很多,幾條重要干道路旁的行道樹也都經(jīng)過了修剪,捷運站里的廣告招牌也不一樣了,就連一些公車站牌都不知不覺地換上了新的。
皓廷似乎漸漸走出失去睿華的陰霾,我跟阿居都替他感到高興。
一九九九年的寒假,我們算是最晚離開學校宿舍的學生了。不知道為了什么原因,本來不習慣臺北這種繁華炫目生活的我們,竟然選擇了在臺北度過農(nóng)歷除夕。
為了這一點,父母親都不太諒解我們的任性。當然,阿居除外,因為水爸爸跟水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皓廷的老家在云林,一個充滿了純樸氣味的地方。
除夕這樣的時節(jié),通常都是所有家族成員回家吃團圓飯的時候。當皓廷一通電話打回家,告訴他的爸媽他將會留在臺北過除夕的消息,所有的親朋好友輪流勸說他。
他的大姨婆帶了十大箱的柳丁,說他不回家過除夕就不給他吃。他的三舅公在自己的果園里采了一整車的橘子,說他不回家過除夕就沒他的份。他的小表妹才五歲,抓起電話就哭,喊著「皓廷哥哥回來好不好?帶我去抓蝴蝶」。他的爸媽很嚴肅地要他馬上回家,多晚都沒關系。他的外婆使出親情戰(zhàn)術,說外婆很想你,回來看看外婆好嗎?
皓廷徹底地輸了,在電話這一端拚命點著頭說好。他掛了電話,聳肩無奈地對著我們說:「兄弟,我對不起你們。」
「怎么啦?拗不過親情攻勢,被擊潰啦?」阿居笑著說,但笑容里摻了一絲羨慕。
「是啊,所有的防守都沒用,尤其是小表妹跟外婆的聲音。她們不需要說什么,只要一出聲,我有再大的決心也沒用。」
「我們陪你去搭車吧。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人一定很多。」我拍拍皓廷的肩膀,示意著他這一趟一定會很辛苦。
「沒關系的,必須擠車回家,才有過年的味道。」
我們兩臺機車,從新生南路出發(fā),左轉忠孝東路,皓廷要搭火車回到云林,再從云林轉車回到他的家鄉(xiāng)古坑。在路上,皓廷很有精神地介紹著他的老家,他說古坑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不管你是臺北人還是高雄人,是宜蘭人還是臺東人,只要你到過古坑,你就會覺得那是你的家鄉(xiāng)。
「整個村子就像一個大家庭,今天你家沒有煮中飯,你可以到隔壁家去吃。」
我不知道皓廷在說這話的時候是什么表情,但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與驕傲。
「我想,你們要把我的份一起玩掉了。」皓廷要進剪票口之前,回頭對著我們說。
「那有什么問題!我跟子學什么不會,玩倒是不需要別人教。」阿居很得意地說著。
「到家打個電話給我們吧,不管多晚都沒關系,反正我跟阿居是打算不睡了。」
「好,你們好好玩,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