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中仙,醉中鬼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嗜酒如命,一種滴酒不沾。
嗜酒如命的是季今朝。
滴酒不沾的是莫不聞。
兩人對坐,季今朝拎著個酒葫蘆,仰著頭,咕嚕嚕灌了兩口。
他無酒不歡,無酒不飲,卻也無酒能醉。
莫不聞端著一杯茶,吹拂開,十分斯文的飲了一小口。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當浮一大白!”
“季兄算是太白知音!”
“太白倒是飲中仙,我最多是個醉中鬼!沒酒了,看來我身上的酒蟲又要咬我了!”
“沒料到上劍閣能遇季兄,不然定備好酒!”
“怪哉,你我二人,一人飲酒一人飲茶,卻能相交,算是天下奇聞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是啊,無奇不有,卻不知我季今朝能不能今朝醉!莫兄,腹中酒蟲作祟我先走一步,改日約你上峨眉賞日!”
季今朝拿著個酒葫蘆,扶著棧道走得搖搖晃晃。
等到莫不聞斟第二杯茶,遠遠飛來一片竹葉落在杯中漂浮。
莫不聞真不聞不問,端起茶便飲。
“真是不怕吃死!季今朝呢?”
莫不聞的茶杯空了,手慢慢放下來,又去拿另一只茶杯。
“你來晚一步,他剛下山尋酒了!”
“哼,別叫我抓住他,否則……”
金鈴兒把茶杯往桌上一拍,那一片竹葉剛好被水震到桌上。
“看看,美人蛇的毒信都落到你茶杯了,還坐在這里吃茶!走,跟我一同去尋季今朝!”
“鈴兒姑娘怕是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
金鈴兒手腕上真有一串叮鈴鈴的金鈴鐺。
“沒忘,你叫莫不聞,你不聞天下不關己之事,但是你聞天下奇珍異寶!”
“所以呢?”
“所以,我有天下奇珍獻給你,你替我捉住那負心的季今朝,成交嗎?”
“小姑娘能有什么奇珍異寶,不若莫先生聞聞我花美人的香,看看還有什么能比得上!”
小亭外的棧道上,花美人裸著一雙腳站在繩索上,像一朵迎風綻放的雞冠花。
“太白如見此場景,怕也羞于感嘆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莫不聞放下杯盞,學著季今朝的樣子扶著棧道下山。
崢嶸崔嵬的山石下是滾滾江水,浩浩湯湯的奔流,渾濁與清流難舍難分。
下了劍閣,花美人倚上來,手臂水蛇一般纏上莫不聞。
“我突然發現,莫先生比那個季混蛋好太多,我決定以后都跟著先生!”
“在下怕是消受不起!”
莫不聞只是快走一步,花美人水蛇一樣柔軟糾纏的臂兒便落空了。
莫不聞只管往前走,每走一步,身后的人就往后退數十步。
金鈴兒的鈴鐺搖得叮當響,氣得一跺腳:“一個德行!”
“都說這天下莫不聞不想要人跟,就沒人跟得上,他的追云步名不虛傳!小鈴兒恐怕得回家哭鼻子了!”
“臭蛇精,要不是你來攪局,莫不聞就跟我走了!”
酒是救命藥
初夏的錦官城透著朦朧的明媚,在一種潮潤的氣氛中生長人的懶散。
季今朝懶洋洋的躺在竹椅上,一只手垂在地面,一只手拿著酒壺灌酒。
他的腳有一搭沒一搭的蹬著地,人在竹椅上來回蕩。
瑤酒娘扔了一塊抹布蓋在季今朝的臉上,叉腰怒道:“我招的是小二,不是大爺!”
季今朝拿開抹布,道:“酒娘的店,連塊抹布都是酒香,今年的高粱酒真好!”
他翻身站起來,把抹布搭在肩上,喝掉酒葫蘆里的最后一滴酒,然后去了前堂。
錦官城里大白天喝酒吃茶的人比其他地方都多。這也是季今朝愛來蜀中的原因。這里的人,似乎天生就是為了吃吃喝喝而存在,在這里坐一天,仿佛一天二十個時辰。
有人覺得這時間太快,有人覺得這時間太慢。
“哎呦,還是這里的日子暢快。”
“老乞丐,喝一杯?”
季今朝的抹布還在肩頭,手里的酒葫蘆卻滿了。
“不不,老頭子就在這里聞聞酒香,要是有一碟鹵豆干下酒香,那滋味……嘖嘖嘖!”
“我倒是第一次聽有人下酒香的,等著……”
季今朝端了一碟鹵豆干擱在臺階上,然后解開酒葫蘆的嘴兒,給老乞丐倒了一杯酒放在面前。
“怎樣?”
“甚好!”
季今朝笑吟吟地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鼻子跟前聞。
“只聞不喝,該是天下第一酷刑了!”
說完,季今朝就輕呷了一口酒滋味,那舌尖碰到澄涼的液體,就跟活了一般,喉嚨一滾動,便吸進一口。
瞬間滿腹鮮活。
老乞丐端起酒杯深吸一口,然后拿起一塊豆干嚼。
他嚼得極其緩慢,像是為了延長這種滋味一般,一條豆干一鼻酒香。
季今朝也拿起一條豆干,咬一口豆干,灌一口酒。
一條豆干要三口酒。
“好久沒喝得這么暢快了!”
老乞丐放下酒杯,從自己的破布口袋里拿出一個碧玉的酒葫蘆。
葫蘆只有拇指大小,色澤瑩潤,內里還帶著些水色的紅。
“酒逢知己千杯少,贈你一物,算今天的酒錢!”
季今朝拿著碧玉酒葫蘆對著光看,發現那小小的葫蘆嘴竟然能夠揭開。
他將那葫蘆嘴揭開后,竟聞到一股前所未聞的酒香。
季今朝只覺吸了一口后,鼻腔里,嘴里,胃里,甚至他渾身的血液里都流淌著這美妙絕倫的味道。
頃刻間,他方才喝下肚的酒都成了水,滿肚子晃蕩。他喉結來回的聳動著,一種難耐的饑渴攫住他。腹中的酒蟲順著那碧玉葫蘆里難言的酒香,在血液里不安的蠕動。
季今朝一會便臉色燥紅,兩雙眼賊亮賊亮的,里面閃著餓狼的綠光。
瑤酒娘從背后一把拽過季今朝手里的碧玉葫蘆。
“這東西是個好物什,就拿來還你的酒錢!”
“給我!”
季今朝猛地起身,后腿有力的瞪地,右手長伸,眼見著就要碰見瑤酒娘的手。瑤酒娘后退一步,腰間抽出一柄舀酒的勺子,對著季今朝的手一頓猛敲。
“喝酒喝魔怔了!”
季今朝的手垂下,眼里的綠光散去,臉上神情松動。身上的酒蟲似乎也平靜了。
他道:“還真是喝魔怔了,這就是一縷酒香,要是一壺酒……”
話沒說完,他的眼睛又亮起來,上前一步握住瑤酒娘的手:“酒娘,你可得救我!”
瑤酒娘一甩手,道:“你活得好好的,要我救?病了瘋了,就去看大夫!”
“不不不,我這病,其他人都不行,唯獨你行!”
“呵,莫不是跟酒有干系?”
季今朝豎了個大拇指,道:“你聞聞,那玉葫蘆里的味道!”
瑤酒娘皺著眉頭聞了聞,眼珠一縮,將手里的瓶子朝空中一扔,轉身就走。
季今朝眼明手快地接住瓶子,叫了一聲:“酒娘!”
“你走吧,我這里的酒想必你也不會再喝了,那瓶子里的酒我釀不出!”
“酒娘可是認識這酒,要是認識,就告知一二!”
瑤酒娘轉過身問:“誰給你的酒葫蘆?”
“就你店門口的老乞丐!”
“乞丐?季今朝,我看你快逃吧,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季今朝不明所以,道:“奇怪,好好的我為何要逃?”
瑤酒娘臉色微沉,推著季今朝走到店門口,道:“我這店你不能再呆了!”
季今朝站在酒坊門口,無語望天。良久后,他提著他的空酒葫蘆慢悠悠地出城了。
不是還約了莫不聞上峨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