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檀

司機貍貓在院外喊著貨到了的時候，南方農場的農場主禿鷲正在用晚餐。

墻上的時鐘，指向了十一點的位置。南方農場的農場主禿鷲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站了起來。他叨叨念個不停，盤子里的食物幾乎一點都沒有動。他走到房間里把妻子喊起來，讓他去泡咖啡，拿點點心出來招待客人。

妻子睡眼朦朧，很不情愿地爬了起來，打著哈欠走到廚房去。禿鷲也很困，但他等這批貨等了很久，本來昏昏欲睡，現在一看貨來了，瞬間就精神了。

禿鷲的南方農場是當地最大的農場，禿鷲自己也在當地享有很高的聲譽。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經營著一個舉世無雙的農場，還因為他是一個行善鄉里，有風度的的紳士。但是和所有的商人一樣，禿鷲對金錢的追逐是永無止境的。今天晚上的這批貨，是他的全新投資。他為了這批貨，茶不思飯不想，足不出戶，等得禿了頭。

禿鷲披上大衣，叼上一根上好的雪茄，出去給貍貓開門。

貍貓開著一輛漆黑的面包車，倒進了農場。禿鷲在車后面吆喝著，指揮貍貓倒車。車停穩之后，禿鷲看到貍貓從車上下來，感覺自己像看到了一團雪從車上滾了下來。定睛一看，這貍貓居然把自己的一身毛給染成了雪白，加上肥胖的身軀，活生生就是一顆大號的雪球。

你怎么成這樣了？禿鷲問。

哎哎！做這種事，當然要讓自己看起來白一點！貍貓咧嘴說道，大家都說毛發白凈的絕對都是好人嘛！

那我就是十足的壞人咯？禿鷲指指自己，嘎嘎笑了。

哪里的話！貍貓也笑了，走到車后，朝禿鷲點了點頭。

貨沒錯吧？禿鷲吸了口煙，把剩下的大半根雪茄丟在了地上。打開看看。他朝貍貓抬了抬自己的喙。

貍貓沖自己有些凍僵的手哈了幾口熱氣，掰動了把手，打開了后車蓋。禿鷲瞇起了眼睛，狹長的瞳仁盡可能地捕獲來自黑暗中的光線。他隱約看到了幾個鐵籠子。

貍貓從車里摸出一把手電筒，打開，光線瞬間充滿了整個車廂。

這下禿鷲看清楚了。兩個鐵籠子，并排放在拆掉后排座位的車廂內。鐵籠子里關著兩只早就已經被宣布滅絕的動物——人類。

左邊籠子關的是雄性人類，右邊籠子關的是雌性人類。光照讓他們很害怕，弓著身，把頭埋在身子里，不停顫抖著。

果然如傳言所說的，身上沒有羽，沒有毛，沒有鱗，沒有甲！禿鷲的眼里冒著綠光。

您看看，絕對的貨真價實！這兩只我可是花了大力氣才搞到手的！貍貓關上車后蓋，搓著手。

知道知道，這辛苦費自然是少不了你的。禿鷲裹緊了大衣。你把車開到后面去，把貨卸下來，然后到屋里來吧，有熱騰騰的咖啡和點心等你。

好嘞！貍貓跳上了車，禿鷲慢慢踱回了屋。

這兩只人類被禿鷲關在了秘密的欄里，禿鷲每天都去看他們，拄著手杖，穿著大衣，叼著雪茄，一看，就是幾個小時。禿鷲夫人說他都快愛上了這些人類。而禿鷲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些無毛物種的喜愛，他老是說，這種物種簡直太神奇了，讓人愛不釋手。

這也難怪，人類這種動物，已經被宣布瀕危很久了，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已經滅絕了。畢竟在這么一個苦寒的世界里，實在不能想象一個沒有半根羽毛蔽體的生物能夠存活。野生的人類早就絕了跡，大多數的存活者都被豢養在有錢人家里，充當地位，品味，還有金錢的象征。

飼養人類，這不是一般的家庭能承擔的。人類是出了名的難養活，不僅要吃得好，住得好，而且由于自身沒有毛皮，對于環境的要求亦極其苛刻。所以很多豢養的人類在主人家敗落之后，往往凄涼死去，這個世界上存活的人類也就越來越少。

禿鷲觀察人類觀察了很久，他也不能理解，這么一個物種，為什么會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他們身上的一切特點好像就是在明目張膽地向世界宣告，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反對這個世界。

禿鷲用手杖指著欄里的兩只人類，說道，你們沒有強壯的肌肉，沒有御寒的毛皮，你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價值是什么？充當食物？我們有比你們好得多的肉食來源。你們的皮又無法做成衣服，難道你們天生就是玩物般的存在嗎？

兩只人類蜷縮著，寂靜無聲。

算了，反正在我手里，你們只是貨物罷了。禿鷲扔掉了煙頭，用腳踩滅，走了出去。屋外，那只渾身雪白的貍貓正在等待禿鷲算清賬目。

屋外，又下起了沒完沒了的雪，屋內，火爐里的火光映得滿屋子紅澄澄的，像夕陽被關進了屋。

我當初可是只要一只的，死貍貓，難道你還大發善心，買一送一了？禿鷲微微一笑。

您可不要開玩笑了，咱都是生意人，哪能做虧本買賣哦！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人類從來都是成雙成對地賣的，要是只賣一只，養不了多久那就死了，到頭來您不也還是虧嘛！

去你的成雙成對，誰聽你亂扯！禿鷲顯然有點生氣。

老板，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您 這樣讓我怎么向對方交代，我只是一個跑腿的，您要是不信，喏，您看看這個。貍貓掏出一個小冊子，禿鷲接過來一看，有些泛黃的書皮上寫著“人類飼養需知”。禿鷲翻開第一頁。

? “人類

? 奇特物種

? 無毛

? 無甲

? 無蹄

? 無角

? 飼養方法

? 不可單養”

再往后翻，卻發現這本冊子一共就這么兩頁。

我說，你就用這玩意來糊弄我？禿鷲舉著手里的飼養手冊，晃了晃。

我說老板，您養的這可是瀕危動物，要是讓外面知道了，這可是要坐牢的。貍貓壓低了聲音。

怎么？你威脅我？

我怎么敢哦！貍貓咧嘴一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我付一只的錢，至于另一只，不是我要的，你只管拉回去，我他媽的才不管什么成雙成對飼養這種胡謅的把戲！禿鷲拍了一下桌子，轉身進了屋。貍貓兩手一攤，直搖頭。

翌日，禿鷲真的就只付了一只雄性人類的價錢，讓貍貓拉走了另一只雌的。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禿鷲得意得不行。人類這種物種，對食物是很挑剔的，他們的進食方式極其特別。禿鷲以前近距離觀察人類的進食。每次，當食物送到欄里面的時候，兩只人類不會立馬進食，而是互相禮讓，都想讓對方先吃，然后在禮讓到雙方都要打起來的時候，禿鷲裝作要把食物撤走的樣子，兩只人類立馬撲上來拼搶。每次喂食，都讓禿鷲大開眼界，樂在其中。

而現在，由于只剩下了一只，也就不再需要禮讓這種每次喂食都有的例行了。于是，這留下的人類，每天都自己享受食物，一段時間后，變得又白又胖。

這天，禿鷲又翻出了那本《人類飼養需知》，一邊笑著，一邊將其撕成了碎片。

禿鷲以為接下來的事情必將順順利利，等到養到成熟的時候，把手上的這只人類轉手賣掉，賺得盆滿鍋滿就行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向禿鷲以為的方向發展。

留下的人類開始不吃不喝，體重下降，皮膚光澤黯淡。無論禿鷲怎么做，都沒有絲毫起色，眼看著，這聚寶盆變成了奄奄一息的殘次品。

禿鷲沒有辦法，打電話給貍貓。貍貓接起電話就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我就知道你會找我的，怎么，不信我的話，出狀況了吧！

少廢話，另外一只呢！禿鷲有種被打敗的感覺。

雙倍價錢，下午就能給您送到！即使隔著電話，禿鷲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尺高氣揚。

你宰我？

老板哦，這市場可是瞬息萬變，我可不敢保證下一秒還是這個價哦！

好！雙倍就雙倍，下午要是沒有立馬到，你看你能在我這里拿到一分錢不！禿鷲用力掛了電話，氣得不行。

等到下午貨送來的時候，禿鷲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原來那個皮膚光鑒可人的雌性人類，現在也是奄奄一息，成了殘次品。禿鷲惡狠狠地付了錢，這次，他沒有再讓貍貓進屋，沒有咖啡，沒有點心。貍貓收了錢，吹著口哨，開著車走了。

禿鷲把兩只人類又重新放到了一起，不出意料，兩只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互相禮讓，互相攻擊，從奄奄一息恢復了回來。

禿鷲對人類這種物種的好奇心與日俱增，他長久地待在欄邊，整天研究這些奇怪的物種。然后他又買進了更多的人類，見識到了更多奇怪的現象。

他發現，有只人類，一天只吃很少的食物，每天遭到其他人類的攻擊，被孤立，面黃肌瘦，一天到晚看著天空，看著遠處，眼里流露出很深邃的光。

他還發現，有只人類不知道從哪里找到了一片發光的玻璃片，并用其換得了所有雌性的第一交配權。

他甚至發現，最先的那兩只人類，成了人群的領導者，僅僅只是因為他們資格老。

……

禿鷲漸漸的，遺忘了自己買進這些人類的初衷。他豢養越來越多的人類，變賣家產，把自己的農場變成了一個人類的飼養場。

他的工人受不了，離開了他，他的妻子也受不了，離開了他。到最后，只剩下禿鷲自己，和一群人住在南方農場里。

直到有一天，禿鷲起床，覺得今天天氣格外的冷冽，去衣櫥里翻大衣，結果在衣櫥的全身鏡里看到了，自己渾身無毛，消失了引以為豪的羽毛，引以為豪的喙，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人類。他奔出屋子，在欄里看到了這么一副景象。

許許多多的人類，用同一雙眼睛看著他。

在很久很久以后，人類征服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