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汽車站順著大通街往北，走不到500米路西便是德馨公園。公園里塔松、法國梧桐枝繁葉茂，草叢里月季花爭鮮斗艷。
家住離公園不遠處幸福路路北朝陽小區的張阿姨，為人忠厚心地善良，常以助人為樂，小區里的居民都很敬重她。
人上了點歲數，晚上覺睡的就少，張阿姨早晨5點鐘便起床，起床后順著幸福路向西，拍著手走到德馨公園綠樹環抱的小廣場上，先利用健身器材活動一番手腳，做幾次深呼吸，然后往北順著大通街走人行道遛彎兒。
這天和往日一樣，張阿姨在公園小廣場活動完手腳，正要拔腳向北遛彎兒，突然聽到身后一聲喊：“大姨，請等一等！”
張阿姨回頭看時，只見從一棵塔松背后閃出來一個30來歲抱著個小孩的女人。
抱小孩的女人緊走幾步，站在張阿姨面前，彬彬有禮道：“大姨，麻煩一下，跟你打聽一個人。”
張阿姨本來就是熱心腸，她見那女人農民打扮，衣著樸素還有些許邋遢，看樣子像是遇到了難處。忙誠懇地回道：“你問吧，只要我知道，保證不隱不瞞如實告知。”
二
抱小孩的女人眨巴眨巴眼睛，自我介紹說：“大姨，這事還得從頭說起。你千萬別嫌俺啰嗦，耐心聽俺把話說完。事情是這樣，俺是鄰縣陳村人。俺本來也有個幸福美滿的家，俺男人承包了村里的磚瓦廠，我在家管小孩，這幾年賺到手不少錢。
后來土地管理緊張，磚瓦廠干不下去了，俺男人傾盡家中所有，買回來幾輛半掛車，成立了一個車隊跑運輸賺運費。人都說男人有了錢就變壞，起初我還真不信這個邪。心說，俺孩他爹就是個有錢的主兒，咋就沒見他變壞呀!
可萬萬沒有料到，沒過多久這種事也攤到我頭上了。我隱隱感覺到，俺男人回家次數漸漸少了，往家拿錢的次數也少了。我暗中打聽，這一打聽可了不得了，原來俺男人背著俺，偷偷在縣城買了房子，還養了一個女人！
聽說這事，氣得我火冒三丈，不顧鼻子不顧臉跑到縣城跟他鬧。沒想到這一鬧不成事卻壞了事，結果鬧了個離婚！可憐俺孩子這么小，法院判給我撫養。俺沒有別的收入，光憑著孩他爹給孩子點撫養費，日子過得十分緊巴。
沒料想餓漢子偏遇閏月年，孩子得了重病需要住院治療，要花費一大筆錢！這才是火上澆了一瓢油，俺這日子可怎么過啊！前兩天我聽說縣城里過來一個老和尚，這老和尚是個‘明眼’，說這‘明眼’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觀面相能知道人的前世今生！
我是想找到這個‘明眼’，問問他俺男人還能不能回心轉意，俺這家還能不能破鏡重圓？讓他給俺這可憐的人兒指明一條出路！”女人說罷，淚珠兒忽閃閃在眼眶里打轉。
三
張阿姨聽罷女人講述，再看一眼女人手中抱著的小孩。只見那孩子病懨懨，面黃肌瘦，三根筋挑著一個小腦袋，瞪著兩大眼珠子骨碌碌亂轉。
張阿姨憐憫之心頓時油然而生。忙好言勸慰女子道：“大妹子，老話說過日子就像走路，總會遇著上坡下坡，困難是暫時的，日子總會好起來的！你問的香港過來的‘明眼’，可能是他來到縣城時間還短，我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還真沒聽說這個人。”
女人接過話茬：“你說的也是，他也許來到咱這里時間不長，知道的人還不多。聽說人家住在佛堂，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地兒，不知道佛堂在什么地方？”
張阿姨用手向東南方向一指 ：“順小鐵路舊路基朝東南方向走，見大街往南拐，過紅綠燈向東行300米。再走小路繼續向東南方向走不到一里路，便可看到圍墻上寫著大字‘阿彌陀佛’的佛堂了。”
對張阿姨的指點，女人仿佛越聽越不明白。“大姨，你這三拐兩繞把俺都說糊涂了。”女人近似哀求一樣說：“大姨，你好事做到家，能不能耽誤你一點寶貴時間，給俺帶個路去一趟佛堂行不？”
張阿姨略一沉思，爽快地應道：“也好，反正是遛彎兒，往哪遛也是遛，我就帶你去一趟得了！”女人一聽，高興地眉飛色舞：“太好了，大姨，謝謝你！謝謝你！”
張阿姨邊說不用謝，邊向東橫穿馬路，向著西南方向，沿著廢棄的小鐵路路基走，女人抱緊小孩步步緊跟。
跟了一段路，女人緊走幾步與張阿姨形成肩并肩，并主動搭訕道：“大姨，看你這人心慈面善，一腔助人為樂熱心腸。好有好報，家里日子一定過得順心、如意？”
張阿姨隨口答道：“不敢說好有好報吧，反正我活了這63年，沒辦過一件虧心事。家里的日子比上不足下有余，算中不溜吧！閨女打理著一個服裝店，收入也行。女婿在高速公路上班，吃的公家飯，工資可以。他們有個女兒，一家三口也算幸福。兒子開大客車，兒媳跟車售票，收入也差不多。他們有個兒子，生活也算美滿。說實話，兒女們都孝順。”
張阿姨說到這，自豪的伸出手：“你瞧，我這手上、耳朵上戴的，黃的、白的，都是兒女們給我買的！”
抱小孩的女人笑臉奉承說：“咋樣大姨，好有好報，讓我嘴巴上掛火鐮，給說著了吧！”
女人嘴巴像抹了蜜，甜言蜜語把張阿姨說得心里直樂。
四
兩個女人肩并肩邊走邊談，家長里短天南地北聊得十分投機。不知不覺已經看見佛堂的大門了。就在這當兒，從佛堂里悠然漫步走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看上去30來歲，戴一副黑眼鏡的男人。
抱小孩的女人看見黑眼鏡，突然一下子顯得十分興奮，說：“大姨，我還聽說‘明眼’有個孫子，這個孫子能耐也不小，也能把天下人和事看個八九不離十。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不是‘明眼’的孫子？你稍等片刻，我過去問問。”
女人說完，便丟下張阿姨只顧跑過去與黑眼鏡打招呼。恰恰就在這當口上，佛堂門前青石臺階上響起女人高跟鞋碰撞地面清脆的踢踏聲。
張阿姨抬眼望去，見那是一個40來歲發了福的中年女人，此女人衣著華麗皓齒朱唇，披肩長發染成黃色。脖子上套著的那根又粗又大的金項鏈，更顯得雍容華貴。
隨著高跟鞋碰撞水泥路面的響聲，女人扭動著肥胖的屁股，徑直走近張阿姨，笑吟吟搭話說：“大姨，你也是來看‘明眼’的吧！這香港過來的老和尚真了不得，靈驗極了！俺剛才特意去謝了老人家。
不瞞大姨你說，俺老公是土管局局長，前些日子俺公爹突然中風得了偏癱。俺老公是個孝子，帶著老爸四處求醫，沒有效果。
有一天聽說了這個明眼，忙把老人家請到家中一看究竟。大姨，你猜怎么著？原來是俺那剛剛裝修好的新房子，客廳里的落地大空調放錯了位置。俺公爹是被這錯位空調里冷風吹病的！
咱老百姓都知道，家宅不能胡亂植樹，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中間不栽鬼拍手（楊樹），誰知道這空調放錯地兒也招災呀！后來按照‘明眼’的指教，把空調調整了位置以后，嗨！這事還真邪了門了，不到三個月時間，俺公爹那病竟然好利索了，沒有留下一點點后遺癥！”
局長夫人侃侃而談，根本不給張阿姨留有插話的余地。張阿姨正要分辨，嘴里想說我不是來看明眼的，我是看那女人抱著個小孩東奔西走找人不易，是出自好心給她帶路來的。可沒等她把話說出口，黑眼鏡已經站在他面前。
五
黑眼鏡操著一口濃重的廣東口音，恭恭敬敬一字一板說道：“大姨啦！你好心好意給可憐的娘兒倆帶路，我替她們謝謝你啦！你好心善待別人，我也要好心善意待你。我確實就是她們要找的‘明眼’的孫子。悟雖不才，但也能把世間萬象看透個百分之八九十！我看你老心慈面善，悟送你幾句吉言如何？”
其實平時張阿姨對什么“相面”“占卦”并不太感興趣，既然黑眼鏡說送她幾句吉言，她怕嗆了人家面子，也就不好意思提出反對，隨口應道：“那就煩你給俺說叨幾句吧！”
黑眼鏡把張阿姨仔細打量好一會兒，又拿過她的右手用心揣摩片刻，笑一笑說道：“大姨啦！你這人人好心也好啦！好必有好報啦！我觀你五官面相，知你老人家兒女雙全，有一個蠻幸福的家。
你老今年六十有三，閨女經商，女婿在公家上班，有一女兒，家庭蠻幸福啦！兒子開公交，兒媳跟車售票，有一兒子，生活美滿的啦！”
黑眼鏡一番恭維話說地張阿姨心服口服，張阿姨伸出大拇指，樂呵呵夸道：“小伙子，行啊！咱素昧平生，從來不曾謀面，你卻一目了然，把俺家境況說得一清二楚，真神人啊！”
這時黑眼鏡忽然話鋒一轉，黯然道：“可話又說回來啦！這人生在世，食五谷雜糧，誰還沒有個三災六難。大姨啦！我還看出來你印堂發暗，恐怕家里最近要發生什么禍事！不知道這話當講不當講？我要說出來，你一定要挺住啦！”
張阿姨聞聽這話，不免心中一驚，強打精神道：“年輕人，有啥話只管說，我能挺住！”
“是這樣啦，大姨，你兒子的車三天之內會發生故障，你兒子兒媳怕要有血光之災！”
黑眼鏡這幾句話似晴天霹靂，驚得張阿姨目瞪口呆，傻了一般，只覺得心怦怦亂跳，腦袋瓜兒天旋地轉，兩眼發黑一屁股蹲在地上，嘴唇哆嗦著哭叫：“你說什么？血光之災！哎呀！要真是這樣叫我可怎么活啊！”
黑眼鏡見狀，暗示站在一旁的局長夫人幫忙把張阿姨扶起來，勸慰說：“莫要怕啦，大姨！雖說你兒子有血光之災不假，咱既然能看出來，當然就有回天之力，破解之功，有妙法解救啦！”
老話說，兒女是娘的心頭肉，兒子若有三長兩短，娘可怎么活！張阿姨救兒心切，喘口長氣定下神來說：“年輕人，求你快快施展你那破解的辦法，若真能破財消災救我兒平安無事，錢財是身外物，要多少？我都出！”
黑眼鏡咧一咧大嘴道：“大姨啦！你人好心善，根本不用破財便可救你兒于危難之中。我爺爺現在正在佛堂做佛事，你只要把你現有的錢，古董或者其他值錢的東西都行，用紅紙包起來拿給我爺爺，放在供桌上，燒上三炷香，畫上一道符，磕上幾個響頭，祈禱上天諸路神仙佑護，便可消災去難，保你兒子兒媳平安！做完佛事之后，把紅包原封不動一分一厘不少歸還于你。
但此事千萬不能讓別人知曉，連子女老伴都不能透露，如透露出去，燒香、磕頭、畫符諸事不靈，全部失去效力！”
張阿姨一聽這話，犯愁的說：“現下我手頭上只有5000元現金，又不能給子女老伴把話挑明，給他們要點，這點錢恐怕太少了吧！”
這時局長夫人搭腔插話說：“大姨，神靈不貪，不說你錢多少，心誠則靈。你那耳朵上掛的，手上戴的黃、白物件都能派上用場！”
張阿姨表情顯得很無奈，沙啞著嗓子說：“那我立馬回家把錢拿來！咱可是說好了，你可千萬千萬要在這里等我，別讓我拿了錢來找不到你啊！”
黑眼鏡安慰張阿姨說：“放心啦大姨，我說話算話，保證在這里等你啦！你回去拿了東西再回來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張阿姨眨巴眨巴眼，仿佛心里在計算時間：“最多半個小時，我心里急連跑帶顛二十五分鐘足夠了！”張阿姨說完回過身朝著回家的路，急匆匆大步走去。
黑眼鏡看著張阿姨遠去的背影，回過頭與局長夫人和抱小孩的女人會意地狡猾地笑了一笑。
六
張阿姨回到家里，找出一張過年時寫春聯用的紅紙，把從耳朵上摘下來的金耳環，手指頭上脫下來的金戒指和5000塊錢現金，一并用紅紙包起來放進衣裳兜里下了樓。
在回程路上，張阿姨邊走邊拿出手機撥號。電話通了，他沖著手機輕聲說：“大劉，我已經和他們交過手了，這伙人特別狡猾。你和小李計劃要周密，行動要迅速，務必做到人贓俱獲！”張阿姨打完電話，腳下生風快速向佛堂方向走去。
張阿姨來到佛堂剛才與黑眼鏡分手的地兒，前后左右查看，卻怎么也看不見黑眼鏡的影子。她顯出十分焦急的樣子，在原地不停地轉圈子。
大概過去了足足五分鐘的時間，仍然不見黑眼鏡出現。張阿姨轉過身看樣子要走開時，身后突然傳來黑眼鏡的聲音：“對不起啦大姨，讓你久等啦！”
張阿姨心里說，比狐貍還狡猾的家伙！臉上卻顯得焦急萬分：“說好了的你不出現，把俺都快急死了！”黑眼鏡三步并作兩步走近張阿姨，溫和地說：“大姨，莫要生氣啦！有事耽擱了幾分鐘，東西拿來了沒？”
張阿姨拿出紅包遞給黑眼鏡，黑眼鏡接過紅包咧嘴一笑說：“大姨，你在這兒稍等片刻，我把這東西拿給我爺爺，等做完佛事，原封不動給你送回來。我爺爺等的著急啦！”
黑眼鏡正要扭頭脫身，卻發現身后無聲無息站著一位大個子警察，他大驚失色奪路就逃！說時遲那時快，大個子警察迅速伸出一只鐵鉗一樣的大手，牢牢地抓住黑眼鏡一只手腕，輕聲吼道，：“怎么，還想逃嗎！”
這時張阿姨臉色突變，大喝一聲：“大劉，銬上他！”姓劉的大個子警察一只手抓牢黑眼鏡的手腕，另一只手利索的拿出手銬，喀嚓一聲，把黑眼鏡給銬上了。
張阿姨沖佛堂那邊一聲喊：“小李，把局長夫人和抱小孩的女人請過來吧！”話音剛落，一個年輕的警察押著局長夫人和抱小孩的女人走了過來。
大劉讓黑眼鏡、局長夫人和抱小孩的女人站在一起，厲聲喝問道：“你們知道為啥被抓吧？”
黑眼鏡把大嘴咧的像瓢，說話一改裝腔作勢的廣東口音，換成當地方言說：“警察同志，你就別問了，俺知道俺們犯了啥錯，該抓！可就算讓俺死，你也得讓俺弄明白，你們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俺感覺到俺仨表演地沒啥漏洞，怎么就糊里糊涂折了戟，栽倒了你們手里了呢？”
大劉表情嚴肅問黑眼鏡：“你知道這位阿姨是誰嗎？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反扒、反騙高手，轄區派出所退休不離崗的張所長。
所里收到多個受害人報警，俺們對你們多次行騙已經做了詳細地調查，并制定了抓捕方案。張所長已經在城圈溜達了好幾天，正等著你們出現。沒想到你們有眼無珠，做繭自搏，自個兒主動往槍口上撞，竟敢向她行騙！知道不，這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聽完大劉的話，黑眼鏡一下子蔫了，他把目光轉向張所長，誠惶誠恐地說：“請允許我這個有罪之人，真心誠意喊你一聲張阿姨！當你聽完我騙你的那番說辭后，你哭嚎著一屁股蹲在地上。你那淚流滿面的表情，你的一舉一動，真真表演地惟妙惟肖恰到好處，依我看你這高超的演技，與國家一級演員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俺佩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張所長鄙夷的譏諷道：“你們仨的演技也不錯啊！你那滿口廣東方言，啦的多順溜，你那黑眼鏡黑的多瘆人！局長夫人也行，看她那穿戴，聽她講故事及到位的插話，還真像那么一回事，忽悠人真稱得上是把好手。
再說抱小孩的大妹子，你心太狠，下的本錢也忒大，把個病懨懨的孩子都當道具派上了用場。假如想寫一個提醒人們提高防騙意識的劇本，那么今天咱們雙方正義與邪惡的較量，不能說不是一個很好的素材。”
這時大劉提醒說：“重要人物，那個真正的‘明眼’到現在還沒有現身，你們仨帶路咱們去找！”黑眼鏡低著頭，囁嚅道：“俺沒爺爺，這個人是俺虛構出來騙人的。”
張所長挖苦道：“俺早就知道沒有這個人物，但這個虛構的爺爺，對你們行騙成功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千條萬條光明大道、致富路偏不走，卻非要費盡心思干這坑騙人的勾當，你們這些心懷鬼胎的人啊！”
--完--
作者：酒后真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