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從QQ上得知一個朋友的妹妹因突發性紅斑狼瘡,引起腎病綜合癥,使得幾個旦夕之間,一個活蹦亂跳的女孩就住進了醫院重癥室。這個朋友是我大一的時候認識的,已經許久不見,平時都是各自忙自己的事,至多就是在社交平臺上留意一下對方的近況與動態,偶爾點個贊或在評論里聊幾句。
真切的痛苦與劫難發生在身邊的時候,是很觸動一個人的。植根于現實縫隙里的災難,如同猝不及防的冷箭,沒有悲劇的美感,只有無常的殘忍。
我有個朋友曾經跟我說她喜歡看悲劇,有時候甚至有將自己的生活向悲劇去臨摹的傾向,我問她,看的是什么悲劇,她說是偶像言情居多。我那時明白,這是一種“明媚到憂傷”的少女心,通過體會情感的曲折與誤會甚至是愛而不得來感受愛情的真切質感,我說挺好的,不過還是不要為了體會悲劇而把自己的生活往悲劇上過。這個話題的開始與結束都很輕薄,像陽光下能被微風輕易鼓起來得薄紗,充滿浪漫與體貼。
朋友妹妹的這件事讓我回想起我以前類似的經歷,那種真切的現實感,很難忘記,于是免不了有幾分往日悵惘卷土重來。
那時候我也住在ICU,家屬被攔在外面,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所見的是沒有隔斷的廣闊病室,和鱗次櫛比的病床,每張床包括我的,都被各種屏幕和儀器簇擁著。干燥的病服像剛漿過,寬大而挺闊,里面裝著我毫無他物的裸體,不知道什么時候誰給我換得。我的胸脯上貼著好幾個監測儀器的貼片,手腕上有一個膠質手環,上面印著姓名和編號,給我一種監獄囚犯和戰場死尸的雙重滑稽感。
大廳毫無聲息,只有儀器規律的電子聲和護士推手推車的聲音。這里的人都仿佛被扼住了喉嚨,隆起的被子不動聲色,卻表現出一種隱秘的掙扎。實際上這都是我的感覺而已,因為其他床的人不是插滿了管子就是持續昏迷,我未曾見過像我一樣醒過來的。那天下午,隔壁床的儀器亂叫,被推走就沒再回來。當天夜里凌晨,又有個出車禍的被推進來,這個病室成天明晃晃地亮著,我看到遠處潔白地面上狼藉的血液泛著毫光,好幾個醫生護士在重重簾幕里弄出很大的動靜,在搶救。半個小時不到,漸漸消停下來,只聽一個醫生說了聲不行了,大家就散了。整個過程我臥在床上,遙遙看著雪白簾縫里閃動的雪白人影,耳朵豎得像兩把刀,很難說是什么感覺,總之那一晚我沒睡著。
我以前是聽過“紅斑狼瘡”的名號的,在一本臺灣的青春小說里,名字叫第一次的親密接觸。那還是初中,算是我看的第一本浪漫愛情小說。故事里有個女孩,有個男孩,兩個人在網絡上認識,女孩的網名叫輕舞飛揚,男孩的網名叫痞子蔡。一段起始于互聯網聊天的愛情,必然充滿有趣而曖昧的段子和套路。見面與相愛,兩個人簡單而浪漫,不過有天男孩在女孩脖頸上發現蝴蝶狀的痕跡,之后就是一個失蹤與尋找的故事,故事的結尾,紅斑狼瘡奪走了女孩的生命,也斬斷了兩人的愛情。
如今互聯網時代再看這本書,文筆簡單,機靈也抖得尷尬,但這是時代變遷造成的不合時宜。我之前一直喜歡這本書,理由大概與我那個喜歡悲劇的朋友一樣。這本書對愛情被毀滅時的美感渲染的很到位,如同秋日情人離去前哀婉的私語。于是這本混合著打屁扯淡的男主和承載毀滅之美的女主的小說,當年很火了一把。
如今我再回憶這本書,驚心得不再是不一定獨一無二的愛情,而是鮮活美好的輕舞飛揚的生命的毀滅。當時看書,作者對紅斑狼瘡的描寫也是寫意的,蝴蝶狀的紅色瘢痕,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張揚,讀者看來似乎還能覓出一種美感。然而這本書畢竟不是現實風格的,只攫取了浪漫和哀傷,閑置了苦難扼人咽喉的無助和痛苦,在愛情方面,是寫意的,在生命上,卻是避重就輕的。
這本書后,輕舞飛揚在我心里就是真切而鮮活的生命感和活力,紅斑狼瘡則是一切突起的或如附骨之錐一般的生命的惡意。
所幸如今的醫療條件又大為不同了,朋友的妹妹很可愛,讓我想到那個不顧別人眼光獨自起舞的輕舞飛揚。我讓她幫我跟她妹妹說,人走在路上久了,有時候會突然掉進泥沼和陷阱,不要慌張和絕望,要想著天會很快亮的。
我那天夜里睡不著,盯著對面的窗戶看了很久,直到白茫茫一片天光從外面投了進來,這是個好天氣,微風把簾幕吹得輕薄如紗,陽光照在上面,浪漫而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