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創作人物篇第三十二期:稻香 自由選題
金家鋪人基本不種田了。年輕些的出去打工,年老的在家帶孩子,接送他們上下學,沒事的去跳跳廣場舞串門聊天。他們的稻田一股腦都丟給了路生,路生把稻田又融合成幾大塊,像集體時候一樣,中間修了幾條寬寬的大路,一個人開著機器就干了整個金家鋪人干的活。
不過,金三爹還種著一塊田。金三爹九十一歲,前些年跟著老伴給大兒子二女兒小兒子帶孩子,孩子大了,老伴走了,他在孩子家住著覺得索然無味,一個人跑回來種田,兒子攔都攔不住。
三爹精瘦的,腰有點彎,皮膚黑,連光頭都黑得發亮,在外幾年也沒白起來。路生爸問他身上是不是也都那么黑,三爹就嘿嘿笑,把牙嗞著,居然還有幾顆白牙,曬了一輩子,就剩這點白的了。
金三爹四分田靠著池塘。他隔出兩壟做了菜地,剩下三分,他跟著路生,路生種什么他就種什么,路生打藥他也去打藥,路生放水,他也放水。他說,現在種田跟以前不一樣了,科學種田,得學。平時,他就在菜地里整整。
三爹的小菜園里,春天的菜芯萵筍,夏天的黃瓜缸豆辣椒茄子玉米,秋天蘿卜冬瓜冬天菠菜白菜一樣不少。他還在田埂上刨小坑,種大豆。路生爸說,你勞許多,吃著不死啊。三爹又笑,可不呢,一個人吃不了,你摘些去。
路生爸指指田,你種點小菜也就罷了,種田,還能活幾年,去城里跟孫子快活快活吧。
他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我這也快活啊,我還有幾分田地能種,這日子像以前地主老財一樣。城里的米飯沒這種的好吃,不香。
收麥子時,路生爸說,三叔,讓路生機子下去,幾分鐘就好了。大哥也托路生了。三爹擺手,我自己來,你讓路生幫我犁田就行了,我那些家伙不在了,現在也沒了牛,不然我都自己來。說完又彎腰去割麥,路生爸站了一會,搖頭走了。三爹割了麥子分幾次放小推車上拉回去,老了,他擦著汗,這點東西要半天。
隔天,三爹就在曬場上打麥,村里的老人孩子聽見連枷的聲音都跑去看,路生媽笑,他打得還真像模像樣呢,我也多少年沒打過了,幾個人都跑回去找來連枷,相對站著掄起連枷,啪啪,響徹金家鋪的云霄。
打完,翻過來又曬。路生媽說,你老頭子怎么想不開,那么一點田地,你能種出金子來?都九十多了,別種了,你這死老頭子,就是犟。
三爹搖頭,我莊稼人不種田做什么,等死啊。不死就種。當年,就是種了幾棵稻才活下來。三爹有點得意。
三爹十一歲的時候死了父親,父親原先是手藝人,父親一死,家里就沒了收入。母親小腳,出門走路都難,頂多拄著棍子去菜園里摘點菜,家里也沒田地。
那時候的三爹是三伢子,老大老二是前面娘養的,已經成了家,不理會他們。他去給人放牛,發現底下水閘那里有條大溝有淤泥,有一兩棵散秧在那長著,像一小塊水田。他把周圍水草拔了,撿了幾個人家丟在水閘里的剩秧把,那秧苗都黃欠欠的,一棵棵插下去,東倒西歪的,看著他心里有點涼。誰知兩天就長著豎起來了,綠了,把三爹高興的,天天放牛都去那里看,看它打苞揚花上漿,然后穗子越垂越長,三爹高興地把娘背去看,他記得娘身子很輕,娘哭了。后來居然也收了一籮稻子,娘自己舂的米篩的糠。那米粒子,白的長的鼓的,真香。連糠都沒舍得丟,都摻著慢慢吃了,養活了他娘倆。三爹就在那溝里插了好幾年稻子。
人勤地不懶,有田地就要種。我稻種都浸好了,多虧了路生,現在都時興科學種田了,他撒播,我也撒播。
路生收完麥子就犁田。三爹就在路上跟著走跟著看,機器真是又快又好。一路過去,田犁了耙了。擱以前,他自言自語,一塊田,他要反反復復來幾遍。用犁用耖用耙,最后還用碌碡滾一遍,到晚上一身泥水一身汗。
集體的時候,年輕的金三爹是隊里的犁田手之一,他最喜歡是站在碌碡上平田,一手持鞭,一手牽著牛繩,風吹著鳥飛著,他就不由地想唱幾句,也沒什么歌詞,就是哼哼 。
三爹吸一口氣,泥土的香味。要是再年輕些,他也愿意去學開那個機器,就是再扶犁也好。路生把他的田也犁了,三爹就扛個鋤頭下去,機器太大了,總有拐彎抹角的地方到不了,三爹用鋤頭一點點挖開,用腳去踩碎。路生撒種子了,他也撒播上發芽的稻子。
三爹就看著那些種子長出秧苗,郁郁蔥蔥地長起來,他每天都坐在田埂上看,看他們打苞揚花上漿,他都想好了怎么收割。
兒子打電話讓路生割,三爹不知道。三爹上午去的時候,看見田里就四個角還有一點高大的稻禾,長長的稻穗垂著,有四個稻包放在田埂上,三爹就對著城里罵了幾聲。機器在遠處轟鳴,路上放著不少的稻包。三爹拿著鐮刀把那幾棵稻子割了,穗子沉甸甸的,就像他十一歲時割的稻子一樣。他把稻子抱回家時,母親踮著小腳過來接著,母親臉上的光輝像稻子上閃耀的光一樣。三爹就抱著稻子回去了,一路走一路捏著稻子罵兒子不懂事。
那年冬天,三爹給小麥上肥的時候,倒在麥田里走了。第二年,那塊田地就又歸了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