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是個文盲,她大字不認識一個。
我畢業于安徽邊陲的一座師范學院,正兒八經的二本學歷。
其實這一切都受教育程度沒什么大多關系,故事還得從開頭說起。
我懷孕后期就知道,跟婆婆同住是我的必經之路。那個時候,不知道是懷孕關系,還是怎么的,想象要跟一個生活習慣完全不同、壓根沒啥接觸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害怕的只掉淚。臆想出各種撕逼、各種爭吵、然后離婚,自己帶娃過完慘淡的一生。(原諒我想的長遠,想的慘淡,都是經常關顧天涯“婆媳板塊”的后果)
后來,婆婆來了,帶著她在鄉下養的土雞,種的蔬菜,以照顧孫子的名義,進駐到我的生活中來。后來我才知道,其實她也不愿意離開公公與熟悉的環境,來到一個她完全陌生的環境中來。但在她樸素的認知中,她認為照顧孫子是她的天職。她別無選擇。
我雖然不認同她的觀念,但我非常慶幸也很感激,能有一個真心實意對寶寶好的人,幫我擔起帶娃的責任,所以,我們的關系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婆婆她要做的事情很多,除了帶娃之外,還擔當起打理一日三餐的重任,這不是個輕松的活計。我們的口味雖然不一樣,但她一般在做菜之前,還是會征求我的意見。
她做菜的口感并不滿我的意,但沒關系,符合我口味的時候,我就多吃一點,不愛吃就少吃一點;當然,我也會明確表達,這個菜能不能按照我的口味給我做一份,行,實在做不出我想要的味道也沒關系,在周日的時候,我會自己下廚房,炮制出一兩道我愛吃的口味來。
日子,肯定不能委屈著過,有委屈就意味著有壓抑,有壓抑自然就會有爆發。
婆婆,并非沒有缺點;我也并非是個好脾氣的姑娘——典型的說炸就炸的暴脾氣。
這事還得從我先生身上說起,這是個關鍵人物。我們起沖突的原因就是他——他本就是個懶散之人,不愛做家務,工作上得過且過(這與婆婆的教育也有關系,她的吃苦耐勞造就了我先生的懶散隨意),我這暴脾氣我哪能忍受這個,找著機會就敲打敲打他,有時也遇上他心煩的時候,兩人就吵得不可開交。
這時,婆婆的缺點就會顯露出來啦——維護兒子,老實說,這也算不上缺點,但是毫無原則性的維護,的確讓我非常不開心,本來就是兩口子之間的事情,她的一摻和,就讓事情變味,戰爭升級,變成兩大戰營的問題——他跟他媽合起伙來欺負我。氣頭上的我就是這樣認知的。
戰爭結束后,我跟婆婆關系的重建就是個難點。(在這里,奉勸所有的媳婦——請勿與婆婆發生正面沖突)。
先前,我跟婆婆聊天時,她跟我說過這樣一件事,早些年她跟公公吵架后,每次都是她先和公公講和的,在講和的時候,公公對她還是愛理不理。我記得她當時的表情有點難過,有點麻木。
她在家庭里的地位不高,從來沒有享受過她應該得到的尊重。公公跟她說話時,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指責她不會說話、不會做人(其實他倆水平差不多,雖然,公公高中畢業),可能是因為自卑的關系,被公公批評后,也懦懦的不敢還嘴;每次吃飯的時候,她總是最后一個坐上桌,通常是她沒上桌之前我們就開吃了,喊她來就座,她也很隨意的說,你們先吃,我馬上就來。
正是鑒于以上的原因,每次發生爭吵后,有時她來找我搭話,有時我會主動喊她:媽媽,飯還沒好嗎?我不忍心她年輕時受老公的氣,老了老了受媳婦的氣——這份不忍心,不是因為她是長輩的關系,而是因為我同情與理解她——站在女性的角度。
婆婆那個年代的女性,大多活得太忘我,而我們這個80后女性,大多活得太自我。
她每天在我們起床前,先去菜市場溜達一圈,回來后做飯燒菜,我們起床后,就跟打戰一樣,收拾一通就去上班了,她呢,打掃戰場以及看顧她日常的重心——2歲大的孫子。
好在她生性活潑,愛說愛笑,操著一口她老家的方言,居然也能結交上幾個好朋友——青菜,是那毛毛奶奶送的,板栗是西邊的阿姨從老家帶來的,土雞蛋是東邊老太太送來給寶寶吃的;有時,我和我先生一同開她的玩笑說,媽媽你朋友實在是太多了,我們簡直就分不清楚。婆婆笑了。
等到我們休息的時候,帶上他們一老一小,去逛逛超市與公園,走走親戚,下下館子,對于婆婆來說,都是極開心的事情。這時,她必喊上她的老伙伴,一路上,我也極力應酬她的朋友們,幫著提提購物袋,抱抱孩子。因為我知道,在我們繁忙的時候,她們這些老伙伴們,相攜度過了一段不適應的,單調的帶孫生活,而且并將持續下去。
她們都一樣,來自不同的地方,說著不一樣的方言,有著不同的生活習慣,卻因為同樣的原因,困守在不熟悉的天地里,生活里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帶娃。我希望她們能在一起聊天、哪怕是吐槽也好,打發一下重復的漫長時光。
有一天,婆婆回來跟我說,小區里有老板招工,在工廠上每天掃6個小時的地,每月給1000多塊錢。她悻悻的跟老板說,我不行哎,我家孫子才2歲大,我還要照顧呢!其實一聽這話,我就知道她心動了,果不然她又說,如果寶寶大了點,做這種事情真是不錯呢,1000多塊錢呢,也能給你們補貼一下。
我笑著對她說,我的媽呀,你且等著你家小寶去上學吧!
婆婆雖沒上過學,識得一個字,反而更能耐得下性子來,過好每一天的時光。她心態平和,不急不躁,又能吃苦耐勞,像極了一條叮咚的小溪,什么臟、什么亂都往里面傾倒,她照樣用自身的力量把這一切都規整到位,如果不能,也防礙不到什么事,反正她就是她,她又成了那么一條歡快的小溪。
我對待她,不像長輩,沒有畏懼與尊敬;我對待她,更像是朋友,有時任性跟她發脾氣,有時也能和氣和她談談心事。
我尊重她,尊重她在歲月里學到的一切美德;
我同情她,同情她因為時代原因,而沒有通過受教育而獲得的更美好的一切;
我感激她,感激她幫我與先生肩負起我們應該擔負的責任。
她讓我相信,有些人即使沒有受到高等教育,也同樣高貴,同樣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