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開年并不順利，我接到我父親鼻咽癌轉移的體檢結果。

當醫生讓我帶著我父親來醫院的時候，說要跟我談談，我就意識到嚴重性了。因為手術做不了，腫瘤包裹著父親脖子處的血管，扼制住了他的喉嚨。我心里感到害怕，因為這意味著，爸爸有生命危險，而且是刻不容緩的。我們必須與腫瘤生長速度的時間賽跑。只要在腫瘤長大之前，找到治療方法，就有救，否則，父親的脖子將越來越小，直到父親無法吞咽，我不敢往下想。

我想起那天在同行群里聽一個同行聊起他自己的經歷，他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堅持兩年多吃素，吃中藥，每天規律作息，鍛煉身體，居然把靠近心臟處7厘米的腫塊熬成3厘米的腫塊。也許他有辦法。于是我當天就找到了這位同行，描述了我父親的病癥，他隨即讓我找那位赤腳老中醫。我想我也不能草率決定，因為那位醫生在四川，說實話很遠，也擔心父親長途奔波，萬一對方是騙子該怎么辦？我替自己分析了以下幾點：
1、對方跟我同在付費的專業文案群里，他的勵志經歷也得到了群里大家的認可，他能夠謹遵醫生的話，堅持吃素，堅持規律作息，并成功將7cm左右的腫瘤熬成3cm，光是這一點，就說明其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有良好品質的人，比較靠譜。
2、他是學佛的，一般這樣的人，都比較真誠，不說謊
3、這個赤腳醫生不收費，那如果要騙人，怎么會分文不取？騙什么呢？
4、中醫對身體的副作用沒有西醫那么大，對身體的益處大于傷害，我爸爸的身體能夠忍受的了。
5、往最壞的方向想，假設對方是騙子，我跟家人就當做去四川旅游一趟回來，家人也可以回外婆家聚一聚，順便放松一下身心，再來進一步治療。

因此，在主治醫師與我約談之前，我心里已經有底了，如果西醫不行，就換個醫生，換種思維治療。

那天，我思考了很久，最后跟公司請假，帶著父親還有母親陪同，三個人一起先去看了一直幫爸爸治病的主治西醫醫生。趕到醫院的時候，我跟父親在門口坐著等，爸爸就垂著頭，我突然就鼻子一酸，眼淚不住的往下掉，我很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我又不敢讓他看到，于是轉過頭來，用頭發遮著，沒想到很快就到我了，我趕緊用口罩不斷的擦眼淚，醫生讓我坐下來，然后讓父親在門外等。醫生嘆了一口氣，說這個癌癥轉移了，手術已經做不了了，現在就是跟你商量，看先吃點靶向藥，看腫瘤能不能變小，但這個藥無法保證一定會變小，只能試試看，變小就可能還有手術的可能。我說，好的，那就先試試看那個藥。雖然嘴上是這么說，但是我想著爸爸的身體已經受不了任何的副作用了，吃了這個藥，還會產生高血壓副作用，與其如此，不如換一種治療方式。所以我就趕緊帶著家人找賓館住一晚，第二天坐飛機趕往四川，之所以這樣趕，是因為我們行走的速度必須超過腫瘤生長速度，爭分奪秒，為父親爭奪更多的時間治療，與時間賽跑。

雖然我下了這個決定，也是這么做的，但是其實心里非常糾結，因為我也沒有十足把握這個決定就是對的，萬一出了差錯，害了爸爸怎么辦？可是再往下想，實際上我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頂多就是再回去吃西藥，但是希望太渺茫，光是主治醫師的態度就夠讓人泄氣的了。我只能憑借自己僅有的能力和直覺去做這個決定了，無論怎樣，兩手準備，我相信父親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我把我的計劃其實提前告訴了母親還有姑爹，我以為他們會再向之前爸爸剛病的時候那樣反對，結果并沒有。也許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了。在還沒想到那位同行的時候，我內心已經絕望了好久，腦子空白，感覺沒有任何辦法，難道老天真要絕我？我不甘心，爸爸還有一半的人生還沒過，他剛剛度過了艱難的前半生，后半生本應該享福的，卻遭此大難，我身為子女，還未盡孝，如果救不了爸爸，我這輩子都得在愧疚中度過了。

那天，看完主治醫生之后，我們三個人就拖著行李一起在賓館過了一晚。可以說我跟家人都是第一次住賓館，父母親是第一次出來住這種賓館，我是第一次住這種賓館，以往是酒店，沒有想到賓館的條件這么差，大半夜還能聽到隔壁哐當關門聲以及很大聲的說話聲。晚上我跟家人就一起吃閨蜜準備的自熱自嗨火鍋和米飯，一家人吃的好嗨，因為父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能夠自己發熱的火鍋，我是第二次，我們都像個孩子一樣，好奇不已，賓館的這種艱苦條件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晚上的火鍋也是讓人忘懷，充滿溫馨，家在哪里，哪里就有歡樂。

第二天我們就一起乘坐飛機去四川，一路上，父母都拿著手機一路拍照錄像，一路一問一答，我們頗有種唐僧取經的既視感。大概當天下午才到那個醫院，但是下午醫院都沒有上班，因此又在酒店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到那里了，沒想到好多人排隊，大家都在排隊掃碼，然后排隊寫求藥信。我們在大廳寫的時候，就看到那位老中醫在為病人把脈，旁邊還有人為他翻譯，因為他講的四川話，好多來自五湖四海的人聽不太懂。我都得靠母親翻譯，因為母親是重慶人，這里算是她的家鄉。

等了很久，終于輪到父親了，醫生讓爸爸脫下口罩，爸爸說了他的癥狀，我跟母親也都一起在旁邊補充，我還把病歷相關資料都復印一份給到醫生。翻譯在旁邊對爸爸說，這個病有在這里治好的，放寬心。醫生說，不能吃稀的軟的。后面就沒再說了，一位主管就帶著我們去抓藥了。我們也在他的安排下，在他安排的住處住下了，一住就是一個禮拜，沒想到好多人住在這邊，這里統一安排伙食，都是素食，我以為會不好吃。沒想到，飯菜非常可口，連老媽在家里只吃一碗的人，在這里居然能吃兩碗，然后我就陪著爸爸慢慢吃，因為父親吞咽比較困難，所以吃飯會很慢，醫生的意思也是說，要慢慢咀嚼，大概24下，激發唾液，連同唾液一起吞下，而且不能喝湯喝水，剛開始真是不習慣，平時一家人都習慣喝湯湯水水的，尤其是父親，所以我跟老媽就每天念經一樣囑咐，并監督著，等到第四天左右，爸爸說吞咽確實好吞了，然后脖子腫大的地方看過去確實也小了，我跟老媽真是松了一口氣，也就更有信心了。

住在這里的人，每個人都很有故事，有些人比爸爸還要嚴重，大家都是經過別人介紹過來的，有一家人是藏區的，一般吃完飯，都會在大廳跳舞甚至唱歌，大家也會一起坐在椅子上一起聊天，有時候感覺這里真的好像一個與世隔絕的烏托邦，大家來自天南海北，然后聊著每一個人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那么平凡卻又那么動人。還有些人來自山東、河北、武漢等等，像我家就來自福建，南北方都齊了，會發現每個人性格都不一樣，大家都很熱情，坦誠相待，就好像本來就是親人。

不僅如此，感覺我跟父母之間的關系，也在這里不一樣了。自打高中以后，我就離開家了，周末偶爾回來，到大家更是這樣了，更不必說上班之后，基本一年節假日
回去幾次。畢業之后，我沒有選擇在家鄉的城市工作，而是特意去了距離家比較近的一線城市——深圳，一來想要開闊眼界，二來，是覺得距離父母太近，壓力太大，有時候感覺家不只是愛的地方，更是讓人產生壓力以至于窒息的地方，尤其在剛實習的那個時候，母親摔傷了身子，我沒有辦法靠自己的經濟實力去給母親看病甚至為她去好一點的飯館吃飯。愧疚感，讓我離家遠了。

這一次，我每天跟父母一起，一起吃飯，一起去看那里的風景，一起傾聽別人的故事，我突然覺得家好像沒有那么讓人窒息了。我也做到了就像《你好，李煥英》里面的賈小玲一樣，給媽媽爸爸帶來快樂，看著他們在開心的笑，我心里也好開心。只要他們開開心心的，我就知足了。

我又覺得自己遺憾，這么多年來，好像只有此刻，才真正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并且理解了他們的世界，而且還融入了他們的生活。這么多年來，我們都一直各自在忙著各自的生活，都在忙著，也沒有像此刻這樣真正放松過。他們勞碌了一輩子，也沒有體驗過真正休閑的日子。我好像也只有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了他們。

在飛機上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父親和母親，就像兩個快樂的小孩一直嘰嘰喳喳，不停的望著窗外，好奇又純真，媽媽一直在回答爸爸的問題，哈哈，爸爸是個好奇的孩子，媽媽說，我又不是百科全書。在空姐發餅干和水給我們的時候，我發現爸爸居然是這么精致的人。吃完餅干，爸爸小心翼翼拿著紙巾擦了擦口，那個動作，感覺好像在吃西餐，我跟媽媽兩個人對視一笑，媽媽不屑的小眼神，眼里也是溫柔的笑意，像是在說，你爸就是這個德性。媽媽這輩子總是看不慣爸爸的一些習慣，不過我是羨慕爸爸的，這種習慣能保持一輩子，其實代表了一定的內心涵養，有自己的世界，不會因為外界所改變，有自己的節奏，不會跟隨著世界焦慮，多么難得的品質。就單行為來看，爸爸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上個世紀的紳士貴族，精致優雅。長這么大，我才發現呢。

母親的話，她跟爸爸就相反，充滿煙火氣的女子。她是重慶女子，充滿豪氣，大大咧咧，眼里總是充滿著活潑俏皮，她總是會調戲爸爸，哈哈，然后用一種諷刺的語氣去調戲爸爸，看著特別像過家家，我在一旁看著，就像一位家長，帶著兩個小朋友，看樣子帶孩子出遠門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第一次感覺到家又像小時候那樣好玩，只不過玩的角色轉變了，變成了父母，我則變成守護的那一個人，那種感覺很有安全感，我也體會到了賈小玲和李煥英的雙重感覺，這也許就是親情的感覺。

在四川住了一個禮拜之后，我們第二次去找醫生把脈，依舊一樣的流程，在前一天我都把機票訂了，我跟母親都以為這一次可以直接回家，沒想到，醫生建議我們留下來再觀察一個禮拜。我有點猶豫，主管說既然飛機票買了，那就回去，于是又返回問醫生，醫生就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是有一個病人跟爸爸一樣，也是癥狀好轉，也是一個禮拜直接回去，以為沒什么事，就吃了豬血，結果病加重了，后來再找他開藥吃，已經來不及了，回天乏術。聽了醫生的故事，我眼淚一下子掉下來，一方面我害怕爸爸也這樣，一方面又心疼自己的錢，機票如果退票，要扣掉半數以上的費用。我想了一下，就父母繼續再留下來一個禮拜，我則回去上班，畢竟經濟有限，還是得趕回去搬磚。后面我打電話給航空公司，說明了父親的情況，酌情給我們扣了一點點，很感謝那位航空工作人員。

處理好這些事情之后，我就帶著父母一起去小姨、外婆家了，還去了大舅家。大舅也很不容易，年輕的時候是一個高知分子，沒想到中年以后，卻出了車禍，身體有點殘疾，現在一個人住在老家，而他的老婆孩子都在市里上班，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反而是外婆，現在過的比較自在，前幾年才見到外婆，如今她容貌上有一點點變化，白頭發似乎更多了點，但是精神上還是老頑童，活潑可愛，我總喜歡看外婆跳舞，然后再傳到抖音上，為她配上音樂，背景，再給她看，我還給她看了前幾年見到她時拍的舞蹈視頻，她一個人看著視頻中的自己，樂開了花，開心了很久。我想以后能經常去看外婆，然后都為她錄制視頻，那是她的小天地，那是她快樂的源泉。

在這一段時間里，我看到了許多故事，哪怕一個人靜靜看著窗戶，也能看到窗外的故事。還好，現在第三次把脈，母親告訴我，醫生說沒事了，爸爸可以安心回家了，我又看到了爸爸的照片，他看過去真的好多了，我心里的石頭算是落地了。

千言萬語也說不完感謝的言語。
感謝老天爺，我會好好照顧爸爸的，還有媽媽。

2021.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