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比如人,十年前年少輕狂,十年后收鋒斂芒。
比如物,十年前光亮嶄新,十年后陳舊凋零。
我呢,我摸著一只靜默于桌上的筆筒,仔細回想十年前的我。
筆筒是十年前就已經佇立在桌上的,十年,不長不短,桌上的物事,換了又換改了又改。只有它,日日夜夜地沉默,沉默,老舊的外表似乎再經不起歲月的抨擊,卻又始終不動如山。
我想啊想,想得頭如針刺,卻依然想不起,我是誰,從什么時候起就在這里的。
似乎我是十年前蘇醒的,我的記憶也是那時候才開始的。
對,就是如今日一般的天氣,沉悶,窒息,沒有絲毫暴雨過后應有的涼爽。
我醒來了。
似乎我一直都是醒的,似乎我一直都是未醒的,我不知道,我想知道。或許,我還在夢里,這是一個,長達十年的夢。
我知曉人類應該知曉的一切,我不知道我應該知道的一切。我是誰。
沒有人給我答案,呼,我只能自己尋找了。
冒著頭疼的危險,我仔仔細細搜尋著我十年前的空白的記憶。
空,空,還是空。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有,不是一點點有,而是,徹徹底底的空。而我的記憶,就處在這個這樣可怕的地方。一定有的,一定可以找到一點點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也得費功夫。終于我還是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它就以一種黑暗的形態,懸空在黑暗的虛無中。它提醒我,我在等一個人。
我猜想,一定還有很多個這樣的沉默如迷的記憶,它們都在這片廣袤的虛無中生存,用冰冷的眼睛盯著我,盯著我。至于我能否找到它們摸到它們,那不是它們要考慮的問題。
我要等誰呢?我在等誰呀?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在等誰,也不知道我要等到什么時候,十年又十年么,這十年過去了,我沒有找到。
因為我沒有產生那種感覺,那種,一見如故的,如白光閃過的,熟悉的感覺。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可是從這十年里我看過的無數本書中的經驗來看,大抵是,
茫茫人海中我一眼望見了你,剎那間前世今生的因果報應紛至沓來。
我相信,只要那個人一出現,只要一眼,只需要一眼我就可以判斷出,哦,那就是。
十年里我不斷的搜尋著虛無腦海里的記憶碎片,收獲甚少,有時候我抓到一片,有時候我什么也抓不到,只換來一陣白白的頭疼。
從這些碎片里,我隱約得知,我要等的這個人,有一雙極黑極黑的眼睛,有一頭很長很長的柔順頭發。
無數個夜里,那雙黑眼珠出現在我的夢中,出現的快,消失得也快。那濃郁的黑色的眼睛,幾乎要將我整個人都湮沒。它們似有魔力,直直地看著我,使我不可控制地被迫承受那目光,然后如漩渦般的,讓我感到頭暈,被吸進去,吸進去。萬劫不復。
而那頭發,在夢里越來越長,越來越濃密,它們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彌漫進我的房間,覆蓋住我的桌子,那只筆筒,它們爬上墻,纏繞住那盞昏暗的電燈,蔓延,蔓延。最后爬上我的床,將我重重包裹,收緊,收緊,不!我就這么死去了嗎?我要等的人,究竟是誰?
好在這是夢。好在我知道這是夢。
于是我在即將窒息而亡的前一刻順理成章的醒來了,長發迅速退卻,黑眼珠瞬間消失,我睜著雙眼平躺在床上,拼命地呼吸。
再不醒,怕是要溺死于夢中。
我感到無助。
你知道的,一個人之所以能夠快樂地活著,是因為他存活在社會里,與其他的人交流,與其他人交叉。
而我,仿佛是這個世界上獨自存活的生物,我沒有朋友,沒有寵物,我一個人。
每當午夜夢回,我很想有一個朋友一樣的生物,能聆聽我的夢,能分擔我的心情。可是我不能。
因為我,從來,都不屬于他們。
人太自知,有時候不是一件好事情,比如我。我清醒的知道我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的存在,所以我不能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融入其他人的生活。
這就是悲哀。一種不能自救的悲哀。
可是我又十分渴望能夠融入到那個世界當中去,去領略一下他們的快樂,嘗試一下他們的煩惱。人終究是人,我沒有辦法忽略掉那些情緒那些感情,可是我沒有,我什么都沒有,除了那個老舊的筆筒和虛無的腦海。
于是我拼命看書,白天看夜晚看,試圖從書中了解到更多的東西。你懂的,夢里的糖果是不甜的,書里的故事是沒有血肉的,我看過很多,卻從來不懂。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呢?
也許我真的是在做一個長長又長長的夢呢,不然我怎么就感受不到那些東西呢?
或許等我遇見了那個人,我就能得到一切吧。也許,是毀滅一切。
轉眼十年已過,我容顏依舊,未曾改變什么,鏡子有點斑駁,但是不妨礙我看清我的臉,沒有拉扎的胡子,也沒有缺陷。鏡子里的我干凈又從容,麻木又冷漠。
而這個世界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改變。比如十年前我到過的地方,如今已然更改了模樣,十年前我看過的人,如今也有了不同。只有我,只有我以一種近乎永恒的狀態在這個空間里飄蕩、尋找。
哎,我什么時候才能看到那個人呢?
我開始懷疑那片記憶。
是的,我有點害怕,害怕找到那個人時,會如同夢境中一樣,是我死亡的時刻。
可是一件事物的真相往往是人們最渴望知道的。沒有什么比探求未知更讓人瘋狂。
有時候我看著人們爭先恐后不顧死活的探求一件事情的真相,他們好奇而猙獰的嘴臉讓我有點想笑。可是夜深人靜時,我便也成為了我嘲笑的人。我好奇的樣子,估計也挺猙獰吧。
未知的東西,就像毒品一樣,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越是知道一點點,就越是渴求知道另外一點點。它們抓心撓肺地折磨著你,令你吃不好睡不好,到后來你幾乎愿意花掉你擁有的一切來獲知這個未知。
這就是X的魔力。
這就是我要等的那個人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