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不幸,父親從來沒有關心過我,一雙明亮的眼睛還被命運無情地奪走;曾經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哪怕遭受再多痛苦和磨難,也都可以用一顆平常心微笑著去面對。然而直到遇見了他,我才深切地體會到,自己的世界還是太過渺小,自己的眼界還是不夠開闊。在這個冰冷殘酷的現實當中,還有那么一群人,他們不但失去了光明,甚至就連親情,也永遠地拋棄了他們。
2011年年初,店里的生意越發地紅火起來,我們五位按摩師從早忙到晚,也還是常常出現客人預約不上的情況。老板一看這陣勢,馬上決定再招一位按摩師,而且一定要是那種干了很多年的,否則會影響店里的形象。
老板把消息發出去后,馬上就有人登門試鐘。試鐘的意思就是給老板做一下按摩,老板如果認為手法可以,按摩師就可以馬上上班了。在前來應聘的數位按摩師當中,老板經過層層審查,最終留下了一位姓高的按摩師。這位高師傅年齡大約40多歲,干按摩已經有20多年了,不管是手法還是經驗,都讓老板非常地滿意。
老板對高師傅信任和重用,高師傅當然也沒讓老板失望,來店里還不到一個星期,人氣就已經超過我和姚晨熙了。對于這樣的情況,我和姚晨熙都沒放在心上。畢竟我們都還算事新手,而且我這人又比較貪玩,姚晨熙身體又不太好,所以被高師傅搶去了風頭,我們兩個女孩沒有任何怨言。
然而另外幾位按摩師,心態可就沒這么平和了。尤其是王鵬宇和楊凱,這兩位在店里一向很受老板重視,客人對他們也非常認可,他們賺的錢自然也比我們多,當然除了王月明之外。可是突然來了個厲害的高師傅,不但我和姚晨熙的風頭被他搶去,就連王鵬宇和楊凱的客人,也都在逐步地減少。
這種情況讓兩人很是惱火,可是又不能直接讓老板把高師傅請走,即使他們真的這樣做了,老板也一定不會同意。于是兩人暗地里聯合起來,打算想辦法排擠高師傅,到時候高師傅無法忍受被同事排擠,自己就會主動提出辭職的。究竟在高師傅在店里工作的四個多月當中,王鵬宇和楊凱是怎樣排擠他,最終導致他主動提出辭職的呢?這個故事以后我會詳細地講。
那是高師傅來店里半個多月后的一天,因為外面一直下著瓢潑大雨,店里沒有人來做按摩,于是大家就圍坐在一起聊天。聊天的內容五花八門,氣氛看上去十分熱鬧。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笑著問高師傅:高師傅,您干了這么多年按摩,有沒有什么事讓您一直記憶猶新的?聽我這樣一問,另外幾位按摩師也停止了聊天,然后豎起耳朵靜靜地聽高師傅講述。
高師傅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后長長嘆了口氣,給我們講起了他親身經歷的一件事。聽完他的講述,我和姚晨熙全都哭了,那三位男按摩師也不停地感嘆:看來這世界上,不是每一個當媽的,都愛自己的孩子。為了方便閱讀,以下的故事,我就用第一人稱撰寫。
兩年多之前,我還在海淀區的一家按摩店上班,店里有四位按摩師,年齡最小的當時才只有18歲。這個小男孩是從云南來的,他的名字叫做李涵。據說他很小就出來賺錢了,因為如果他自己不出來賺錢,他就會被活活餓死。原本我們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世,因為他的性格十分內向,平時只是拼命地干活,幾乎從不說一句話。不過他為人非常熱心,不管哪個按摩師請他幫忙,他都會盡心竭力地幫助對方。
某天晚上還沒正式下班,李涵就和老板打了聲招呼,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出去了。我當時疑惑地問老板:李涵沒說出去干什么嗎?老板回答:誰知道這小子干什么去了,搞不好是去那種地方享受了。對于老板的猜測,我不敢茍同,根據我對李涵的了解,他肯定不會去那種地方。那么他會去哪里呢?直到店里快要關門的時候,李涵才終于回到了店里。他剛進門,我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氣:難道這孩子是去喝酒了?在我的一再追問下,李涵最后終于說出了實話,他的確是去喝酒了,而且還喝了很多。“你這么小,怎么能去喝酒呢?”我擔心地責怪他。也許是李涵的年齡,和我兒子差不多大,因此我對他的關心,也自然地要比別人多。李涵似乎聽出了我的擔心,他哽咽著聲音對我說:高叔叔,我心里難受。
李涵此話一出,似乎是有許多委屈和痛苦無處發泄。我急忙把他拉進我住的房間,再確認其他按摩師都已經休息后,我將門緊緊關閉,然后拍了拍李涵的肩膀關切地說:他們都睡了,有什么委屈,你就和高叔叔說,高叔叔一定替你保密。聽我話說的真誠,又見四下無人,李涵撲到我的懷里后,哭著向我講起了他的故事。
原來李涵剛剛出生,他爸媽就把他拋棄了。拋棄他的原因當然也很簡單,他生下來就看不見,家人嫌棄他,爸媽不想要他。后來還是村里一位60多歲的老奶奶,看他可憐把他抱了回去,否則他肯定會被凍死餓死。老奶奶一輩子無兒無女,老伴又早已經去世,留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每天只能靠撿廢品為生。
然而即便如此,再面對被拋棄的李涵時,老奶奶還是果斷地把他抱回了家,并且決定無論多苦多難,也一定要想盡辦法把他養大。在老奶奶的悉心照顧下,李涵很快長大了,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他非常聰明,老奶奶教他寫的字,他只要學一遍就能完全記住。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在李涵6歲的時候,老奶奶因病去世了。在去世之前,老奶奶曾多次去求李涵爸媽,希望他們能把兒子認回去。然而不管老奶奶如何哀求,李涵爸媽都不肯接納自己的兒子,夫妻倆始終都只有一句話:他是個瞎子,我們沒這種兒子。
老奶奶眼見著快不行了,她只好去求自己的弟弟,這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面對姐姐的懇求,老奶奶的弟弟表面上是答應了,可在老奶奶去世之后,他就把李涵從家里趕了出來。后來還是村里的領導可憐李涵,他們把李涵接到自己家里輪流照顧,這種日子一過就是八年。李涵長到14歲的時候,就只身一人去了昆明,他在那里學習工作了兩年,就不遠數千里來到了北京。在這做看似冰冷的城市,他得到了許許多多人的幫助。
李涵的故事講完了,他已經不再掉眼淚,然而我的眼淚卻再也控制不住,抱著他就心疼地哭了起來。
哭完之后,我問李涵:你今天為什么要去喝酒呢?李涵回答:因為我想起老奶奶了,今天是她的忌日,她離開我已經12年了。聽完他的解釋,我心里更難受了,我對他說:以后想老奶奶了,就寫成文字記錄下來,千萬可別再喝酒了。李涵答應了一聲,就回自己房間休息了。
高師傅把故事講完了,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就連平時最喜歡搞笑的王鵬宇,也緊緊地閉上了嘴巴。不知過了多久,我流著淚問高師傅:李涵現在怎么樣了?您和他還有聯系嗎?高師傅猛地吸了口煙回答:后來我離開了那家按摩店,但和李涵的聯系卻并沒有中斷。他現在還在那家按摩店,據說老板在知道他的身世以后,每個月都會多給他發300塊錢工資。錢雖然不多,但也是老板的一份心意。
“他爸媽現在還是不認他嗎?”我繼續追問。高師傅苦笑著回答:李涵曾給他爸媽打過電話,但他爸媽根本就不承認他這個兒子。李涵后來也死心了,他說就當自己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以后再也不會和他爸媽聯系了。“有機會我們去看看他吧。”我對另外幾位按摩師說。另外幾位按摩師幾乎異口同聲地說:當然好呀!他沒有爸媽愛護,還有朋友關心。等哪天店里放假,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