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間諜三大定律:不得吸引人類注意;不得違背人類集體意志;不得暴露身份。
夏露露是混跡在人類社會的外星間諜。
每個混跡在人類社會的外星間諜都被安排了一種身份。夏露露的身份是女性,學生。
夏露露不記得自己除了偽裝人類還有什么使命,但她始終銘記外星間諜的行事準則:不得吸引人類注意;不得違背人類集體意志;不得暴露身份。
所以,一路走來,別人做什么,夏露露就做什么。
夏露露不愛看狗血劇,看見開頭就猜到結局,但同學們熱議的劇,她都一集不落地看了;夏露露不愛讀言情小說,搞不懂男女主角為什么忽然在一起,又忽然分開,但每一本癡迷言情的少女喜愛的小說,她盡數讀過;夏露露對當紅的鮮肉明星們沒什么興趣,但大家為他們振臂高呼時,夏露露同樣舉起雙手。
對于人類的行為,夏露露并不能完全理解,甚至有些嫌棄,卻終究能做到與同學們互相融合,別無二致。越是看上去與大多人類相差無幾,夏露露就越有成就感。這是一個外星間諜的基本素養。
夏露露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查閱了很多大學校園的注意事項,自以為胸有成竹。但這次她低估了人類。
網絡上說,初入大學的女孩子,喜歡全寢室結伴而行,浩浩蕩蕩排長隊,去食堂占領一個大桌子;兩兩三三挽著手,去附近的商場購物。
夏露露早已做好了結伴而行的準備,辦理完手續,收拾完床鋪,她說:“來吧,我們一起去吃飯。”五個室友齊刷刷地搖搖頭。“不了,我和男朋友吃。”“我也是。”
原來,寢室里沒有男朋友的,只剩下夏露露一人。
夏露露點了一份熗拌土豆絲蓋飯,一個人坐在食堂進食,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卻感覺好多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這大概是間諜的職業病吧。畢竟,人類總是習慣聚在一起吃飯,一個開學第一天就獨自吃飯的人,和其他人類的習性不一樣,容易暴露身份,太危險了。
夏露露草草吃完飯,心中確立了初步計劃,找一個男朋友。
“你們是怎么找到男朋友的呢?”大家都回到寢室準備睡覺時,夏露露問。
“網上預約呀!你沒有加群嗎?”室友大驚小怪地說。
這時夏露露才知道,除了新生群,還有一個秘密的新生相親群,說是秘密其實一點也不秘密,群里的人數只比新生群少一二百人。大家在群里隨意爆照,閑聊,漸漸透露自己的愛好,星座,性取向,擇偶標準等信息,發現某個人長得好看或者聊得投機,就轉為私聊,聊得兩情相悅,就在相親群里公布戀愛預約關系。已經預約上了的,要把群備注改為“已預約”,以防又有其他人勾搭。
夏露露加群時,發現群里一大片“已預約”,看來這個相親群已經促成了上百對情侶。
夏露露畢竟是訓練有素的間諜,她總能以最簡潔,最不顯眼的方法迅速達成目的。
“我叫夏露露,萌妹子一只,摩羯座,愛好讀書。擇偶標準,漢子,不需要長得太帥,是個體貼溫柔的人就好。”夏露露在群里發道。
這條個人信息相當精妙。
首先,比起其他亂七八糟的愛好,讀書既低調又穩妥。因為無論你喜歡讀什么書,讀漫畫,讀雞湯,讀教科書,讀黃書,全都可以叫做愛讀書。這個愛好看上去有深度,實踐起來有廣度,是個絕對不會出錯的完美愛好。
其次,夏露露的星球根本沒有性別這一說,夏露露對人類男性女性都不感冒,但是性取向果然選擇與自己的女性外觀相對的男性比較穩妥。選同性太顯眼,還可能攤上一堆麻煩事。
最后,不需要長得帥,一下子就把標準降低得相當親民,后半句話是隨便亂說的,根本沒意義。畢竟,長得帥是硬實力,是改變不了的東西,性情什么的都是軟實力,可以在特定場合隨時變更。女孩子說喜歡溫柔體貼,那就假裝溫柔體貼好了,沒有人會在這時說:“對不起,我不溫柔,不體貼,不適合你。”
夏露露不忘附上一張自拍照。夏露露的人類形象不美也不丑,也沒有特意用Photoshop處理,不過還是通過美顏相機磨了磨皮,顯得皮膚潔白光滑;笑得也故意燦爛了一點,聽說愛笑的女孩討人喜歡。
完美!
消息一發出,馬上有幾個人秒回,大多是在鼓掌歡迎新人,其中摻雜了一條:“求私聊。”來自一個叫張彬彬的男生。
“hello.我也喜歡讀書,并且溫柔體貼,要不要聊聊看?”
“好吖~”夏露露知道人類女孩都喜歡用“~”,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發明,不管說的話多么貧乏無味,甚至語氣中有些許抑制不住的氣憤,只要加了“~”,馬上顯得生動活潑,熱情洋溢,讓人心情愉悅。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沒有呢~”上大學之前,大家都在學習,談戀愛的人是少數的,夏露露怎么允許自己做那個少數者?這違反了當地人類“禁止早戀”的集體意志。
“哈哈,我也沒有。我想象中的女朋友就是你這個樣子,長得白凈可愛,性格文靜。”
“真的嗎?/害羞/”夏露露早就了解了表情包的功效,人類聊天怎能離開表情包?和不熟悉的人聊天,無法獲悉對方的品味和接受尺度,就用系統自帶的基礎表情包,這樣最保險。
“真的真的,我覺得你特別符合我的標準。”
“/害羞/”這句話沒法接,只好繼續發表情包。
“給你發張我的自拍。”
屏幕中出現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皮膚又黑又暗沉,表情嚴肅,許多男生都這樣發自拍,不加濾鏡不磨皮,比本人還丑上幾倍,卻愿意拿來做頭像,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基佬。
總之,對方絕不是一個帥氣的男生,但五官端正,也不算丑。夏露露覺得滿意,和她一樣,不美不丑,不引人注目。
“你覺得我怎么樣?”
“挺好的~”
“那我們談談看咯?”
“好吖~”
于是,夏露露沒有說一句有實質意義的話,卻憑借著滿屏的“~”,輕易收獲男朋友一枚。
夏露露和張彬彬一起吃飯,夏露露和張彬彬一起逛街,夏露露和張彬彬一起看電影,夏露露和張彬彬去哪里都十指相扣。
他們總是在學校附近晃蕩,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因為張彬彬覺得出遠門要花很多錢,而且走來走去又累又麻煩。夏露露覺得無所謂,她只要調整一下眼睛的焦距,就可以看清月球上的環形山。
還有愛讀書,也只是個幌子,張彬彬再也沒有提到過讀書的事。夏露露依然覺得無所謂,甚至有些開心。不讀書的人,腦子里想的東西也少,更加不容易懷疑夏露露的身份。
無論如何,起初幾個月,他們幾乎天天在一起,甜蜜很多,矛盾很少。張彬彬真的溫柔體貼,對夏露露的關心可謂無微不至。感覺天涼了,馬上把自己的衣服脫給她,殊不知夏露露與人類的體溫感知不同,此時正熱得要死。吃飯的時候,把自己碗里的肉全部夾給她,可是肉類在夏露露的身體結構中是代謝不掉的,只會徒增負擔。
張彬彬常對夏露露說:“我好愛你。”
張彬彬常問夏露露:“你愛我嗎?”
夏露露不假思索地說:“愛呀~”
夏露露才不懂愛是什么呢,她只是綜合分析了高中時期讀過的一千本言情小說,總結出在戀愛的不同情景中,怎樣的行為模式才算普通又正常。
馬上到人類的某某節日,給張彬彬買個禮物吧。今天張彬彬去理了發,不如夸他現在的樣子很帥吧。快到冬天,不如著手給張彬彬織條圍巾吧。
夏露露看上去很愛張彬彬,沒有人懷疑。
可惜人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張彬彬終于原形畢露了,他開始抽煙,開始對夏露露不耐煩,甚至發脾氣,開始嫌棄夏露露送的禮物,開始連續幾天不理夏露露,去網吧通宵打游戲。
夏露露積累的言情小說庫里沒有這樣的情景,所以她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了。夏露露決定問一問室友們。
“消息轟炸唄,先讓他打不成游戲再說。”
“一哭二鬧三上吊,大哭一場,以死相逼。”
“跟他一起去打游戲吧,還挺好玩的。”
室友們給出的答案都不太相同。
夏露露采取了其中最輕松的一個:“偷偷登錄他的游戲,把所有高級裝備給賣了。”這對于一個外星間諜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結果是,張彬彬大哭一場,以死相逼,最后說:“太過分了,我們分手吧。”
分手該怎么辦呢?夏露露記得室友被男朋友甩了時,趴在被子里哭了一個下午。于是夏露露將體內的水分和鹽分運送到眼睛附近,任它們雜亂無章地往下滴。室友們看見了,都跑來安慰她,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夏露露漸漸明白,在大學談戀愛,分手很正常,不會因此暴露身份,無需過分擔心。夏露露的好幾個室友都已經和最初的預約男友分手了,她們有的已經找到新男友,有的還在尋覓的過程中。
越來越多的人分手了,新生相親群再次熱鬧了起來,大家紛紛刪去“已預約”的標識,然后開始一波新的四處勾搭。
夏露露在四處勾搭中認識了歐陽卓,歐陽卓跟夏露露聊天聊得最頻。和張彬彬的舉止青澀和語言平實相比,歐陽卓的語言中充滿了優美的形容詞和復雜的句式,還有幾分自以為是的炫耀。
“我從今天喧囂的風里,聽到了我對你的思念。”歐陽卓說。
“今夜月色真美。”歐陽卓說,“你知道嗎?夏目簌石說,今夜月色真美,就是我愛你的意思。”
夏露露的室友此時也接到同樣的消息,夏露露的同班同學也收到了,夏露露的外系同學也收到了,兩站公交外的隔壁大學的某個女生也收到了。
歐陽卓是四處勾搭的典范,這些消息他從來都是群發的,看他勾搭的妹子里,哪一個先動心。這像一場賭博,令他興奮不已。他還把這種勾搭方式傳授給了其他男生,命名曰“廣撒網”。
可能是夏露露的手機信號比較好,夏露露成為了那個最早回復的人,她說:“我也覺得,今夜月色真美。”
于是夏露露和歐陽卓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和歐陽卓在一起之后,夏露露就很少說話了,因為根本沒有機會說話,歐陽卓滔滔不絕講上兩三個小時毫不間斷,夏露露想說的話還沒說上幾個字就要咽回去,因為歐陽卓討厭別人插話。
歐陽卓認為自己是藝術家,是哲學家,是科學家,還是詩人。夏露露則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空想家。
夏露露發現,在歐陽卓的想象里,所有女生都是一樣的,一定會認真聽他說話,一定會給予贊同。他是多么睿智呀,他的思想是多么的迷人呀,所有女生聽了都會情不自禁地贊嘆,都會不可自拔地愛上他。
夏露露身處兩難之境。如果她想要開口說些其他事情,歐陽卓一定會馬上打斷,因為不感興趣。如果她什么也不說,沒有表示贊同和欣賞,歐陽卓就會說:“膚淺,你太膚淺了,你根本聽不懂我說的話。”但最不能忍的莫過于認真聽歐陽卓說話,夏露露感覺他說的話邏輯混亂,無理無據,既不幽默,也沒有意義,簡直狗屁不通。
歐陽卓選擇約會的地點和張彬彬截然不同,他專愛去高格調的地方,尤其愛帶著夏露露去看展覽,管它是什么主題的展覽,他都會說:“這是一個特別棒的展覽。”
有一次,歐陽卓與一個古董花瓶較上了勁。“你看,這個花瓶,這是十分有名的翡翠珍珠鴛鴦瓶,你看,它的花紋,非常的......非常的好,真的特別......特別好。”
歐陽卓大腦短路,除了“好”想不出別的修飾詞,夏露露聽不下去了,決定幫幫他。其實夏露露覺得這個花瓶并不算特別好,在古董中頂多算個二三等,絕不是最高級的那種。于是,她另辟蹊徑:“這個花瓶是從海里打撈上來的。”
“哈?你怎么知道?”被夏露露搶了話,歐陽卓一臉不爽。
“你看,上面有海屎。”夏露露指著花瓶左邊彎彎曲曲地溝壑說。
“在藝術展里說屎字,低俗。”歐陽卓嘀咕道。
接下來,歐陽卓不說話了,臉色陰霾,形態萎靡,眼中有些許挫敗感。
看完展覽,歐陽卓表示要和夏露露談談:“我不喜歡女孩子話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