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以1907年資產階級革命家秋瑾被害事件為背景,寫了華老栓為小栓買人血饅頭的故事,反映了辛亥革命前后中國的社會現實。
雖然篇幅簡短,但還是能捕捉到一些精妙之處。
在創作《藥》這篇小說時,文中人物的姓名、稱謂,魯迅先生都是經過仔細推敲,深思熟慮之后采用的;并且他擅用不同的色彩來渲染環境、刻畫人物,從而深化主題,這在文學作品中很是少見;文章結尾處更是使用了烏鴉的意象,而烏鴉的意象古今中外都顯得豐富而神秘,使得整篇文章的結局撲朔迷離,意猶未盡。
一、從名字、稱謂說起。
中國的起名文化源遠流長,對于初為父母的人來說,孩子取名十分有講究,一般要參考孩子生肖、年份、五行以及家中輩分。
我對自己名字的由來十分好奇,我媽說我的名字是兩個地名,爸爸的家鄉和媽媽的家鄉各取一字,有連接兩地之意。
我從小也因為自己的名字煩惱,總覺得自己的名字像個男孩子,且過于俗氣,不過站在爸媽的角度來想,意義的確非凡。
從自己的名字上也能看出,一個人的名字總是被賦予了一定的含義。
魯迅先生在小說人物名字上做文章我早已見怪不怪了。
《孔乙己》中對孔乙己的名字就有如下描述: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替他起下一個綽號,叫做孔乙己。
他的起名藝術在《藥》這篇小說中得到了最大的展示。
我們從幾位主要人物的姓名說起:
華老栓和小栓:栓解釋為“塞子或作用跟塞子相仿的東西”,栓塞,可引申為堵塞。就像塞子堵塞瓶口一樣,他們父子二人代表了麻木,堵塞新思想的一群人。一老一小,涵蓋的是整個愚昧麻木的封建民眾。
華老栓和夏瑜:華夏本是一家,中國是整個華夏民族,但華老栓與夏瑜代表了不同的家族,愚昧的吃人血饅頭的家族與代表先進思想的被吃的家族,“華”與“夏”的不幸是整個華夏民族的不幸。
夏瑜與秋瑾:“瑜”基本釋義為“美玉”,美的光彩比喻優點。夏瑜的原型是秋瑾,“瑾、瑜”都有美玉的含義,比喻人具有純潔而高尚的品德。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封建愚昧的社會中夏瑜是怎樣成長起來的,他又有怎樣的信念支撐著自己直至監獄里都還想著感化愚人。
除了主要的幾個人物,一同出現在華老栓店里的幾位客官的稱謂同樣別出心裁。
首先來的是“駝背五少爺”,這人每天總在茶館里過日,來的最早,去得最遲。民眾稱他為“少爺”,結合時代背景,他應該是清代遺老,也正因為他這一層身份,才能夠無所事事的在華老栓的店里來的最早走的最遲。“少爺”是駝背的,他身體上是畸形的有缺陷的,不僅是身體上,他的思想也是封建的畸形的。
康大叔:他是華老栓買藥的中間人,也是店里消息最靈通的人。他滿臉橫肉,披一件玄色布衫,散著紐扣,用很寬的玄色腰帶,胡亂捆在腰間。剛進門就嚷嚷。他嚷嚷的自信來源于自身擁有先人一步的信息,聽客越崇拜他嗓門越大。魯迅把康大叔安排為華老栓買藥信息的關鍵來源,簡單看來,“康”我們可以聯想到健康一詞,這安排是最恰當不過了,而事實,藥不是藥,康不是康。
作者把諷刺手法用到了極致,我們從另一個身上也能看見同樣的諷刺,那就是牢頭阿義。
監獄里關的是英雄,惡人卻成為牢頭,他總想著去夏瑜那撈一點油頭,撈不到就氣急敗壞,他站在正義的位置上卻做著不正義的事,就連夏瑜的衣服都被他拿走。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二、色彩的運用。
色彩運用常常在繪畫藝術上得以展示,但當我讀《藥》時,我發現魯迅先生在這篇文章中也運用了色彩。包括其對比與和諧、對環境的烘托,以及它色本身帶給人的心理感受。
瓦西里·蒙德里安曾說:“色彩的聲音非常明確,幾乎沒有人能用低沉的音調來表現鮮明的黃色,或者用高音來表現深藍”。
文章開頭第一段: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只剩下一片烏藍的天;除了夜游的東西,什么都睡著。華老栓忽然坐起身,擦著火柴,點上遍身油膩的燈盞,茶館的兩間屋子里,便彌滿了青白的光。
這里有“烏藍”“青白”這樣的色彩詞,青和藍是鄰近色,鄰近色色相對比弱,而且含有共同的顏色成分,因此容易造成統一感,形成統一的色調。
顏色對某種環境的烘托包括人們色彩的心理聯想,《文心雕龍》中有:“物色之動,心亦搖焉”。色彩影響人們的心理活動,作家、藝術家們也正是利用這一點,才造出了符合情景,讓人深有所感的環境描寫。
正是這兩個詞的組合點明季節在蕭瑟的秋季,燈盞的光通常來講顏色應該偏于昏黃,而在這卻是青白,顯得環境尤其的清、寒,同時也凸顯了當時的社會環境。
魯迅尤愛紅色,這在文章中被多次提到。
號服上的暗紅色鑲邊、鮮紅的饅頭、紅黑的火焰、紅眼睛阿義、和一圈紅白的花。
當紅色與火和血液聯系到一起,讓人聯想到暴力、憤怒、戰爭,是激進的顏色,同時也表示忠心和革命。
在西方,紅色表示嫉妒和暴虐,是惡魔的象征。
穿在夏瑜身上的號服,只有暗紅色的鑲邊,正義被掩埋,代表正義代表革命英雄的紅色也“暗”了,這個社會上的英雄也像暗紅的鑲邊一樣,處在邊緣,與愚昧的民眾相比,只是大海里的一粒沙。
英雄的冤死,讓紅色都“暗”了。華老栓接過饅頭時,那鮮紅的饅頭讓他害怕,一條生命的結束,鮮紅的血液還有溫度,新鮮至極,那人血饅頭作為“藥”,將救助他的兒子,延續他兒子的生命。魯迅正是用這樣強烈的對照表現出,革命敗在了麻木愚昧的民眾手里。
在西方社會,黑色是不吉利的,是惡兆的象征,它與邪惡、死亡、神秘相關。
當紅與黑碰撞,人血饅頭在火焰中發出紅黑的火焰,就象征著現實中的斗爭,正義與邪惡的斗爭,而最后邪惡的力量過于強大,使鮮紅的饅頭變成了一碟烏黑的圓東西。
人血饅頭被作為“藥”,本就是荒誕的,英雄的犧牲換來的是民眾的一句“瘋了”。
夏瑜的母親去上墳時,發現分明有一圈紅白的花,圍著那尖圓的墳頂。花也不很多,圓圓地排成一個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齊。那花圍成了一個圈,很不精神,像沒有根一樣,奄奄一息又堅強的挺立著,象征著夏瑜,象征著革命英雄,也象征著當時革命的命運。
三、烏鴉的意象。
烏鴉的意象從古至今都發生著巨大的變化,從原始社會開始,人們對于自然的變化無法解釋,所以對烏鴉有著崇尚之情,就像圖騰崇拜一樣。
有人認為“陽烏負日”主要表示白晝與黑夜的交替,所以把烏鴉與太陽聯系到一起,而在國外也有把烏鴉視作太陽神的例子。
隨著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人們對神的崇拜逐漸減弱,漢代開始,人們對烏鴉的崇拜減弱,直到后來,烏鴉成了邪惡、死亡、不幸的代表。
小時候愛聽故事,也聽過關于烏鴉喝水的故事,那故事體現了烏鴉的聰明機智,還有《烏鴉與狐貍》,烏鴉作為了一個反面形象,因此人們把驅趕捕殺烏鴉作為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大多時候,烏鴉的形象對于我來說都是可怕的,當地也流傳著“烏鴉叫,喪事到”的順口溜,每當村里人聽見有烏鴉在叫的時候就會說道:“又有哪家要死人了”。
馬致遠在《秋詩》中寫道: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也是營造了孤寂、蕭瑟的環境。李白在《戰城南》中寫道: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以及常用詞有烏合之眾、烏鴉嘴等等。
而在這篇文章中,烏鴉的出現不應該簡單地理解為為了烘托環境,營造悲涼氣氛。
文章中夏大媽大聲地說道:“瑜兒,他們都冤枉了你,你還是忘不了,傷心不過,今天特地顯點靈,要我知道么?”“你如果真在這里,聽得到我的話,便教這烏鴉飛上你的墳頂,給我看罷。”烏鴉縮著頭,鐵鑄一般站著最后大叫一聲,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夏大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只烏鴉身上,或許有著對兒子深深地思念,但從上墳時夏大媽的表現看:
“忽然見華大媽坐在地上看著他,便有些躊躇,慘白的臉上顯出些羞愧的顏色;但終于硬著頭皮,走到左邊的一座墳前,放下了籃子。”
夏大媽沒有對自己兒子的犧牲感到光榮,而事實卻令她羞愧,所以望見一點希望就急切地抓住,這不光反映出當時愚昧的民眾對她的影響,從另一方面看來,夏大媽本身也沒有逃脫世俗,沒有逃脫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