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半城人如其名,擁有半座城池。
琵琶城里能被叫出名字的富豪不多,攏共不過十個,也就是說,剩下那九個平分另半座城池。
柳半城有多有錢,不言而喻。
柳家一門三杰,他爺爺做官,他爹做官,到他這輩,按理說也該做官,可柳半城并不是個按套路出牌的人,從小苦讀卻棄政從商,年方弱冠便富可敵國。
雖未踏足官場,柳半城卻不乏當官的朋友,上至皇親國戚,下至縣官鄉老,他跟所有人都很聊得來,而且,他并非只喜歡結交達官貴人,與尋常百姓也相處融洽,贈粥施藥更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不只受朝廷器重,更深得百姓愛戴。
這樣看來,他簡直完美,難道就沒人不喜歡他,或者說有誰是他不喜歡的?
當然有,而且討厭他的和他討厭的恰巧是同一個人。
這事兒得追溯到兩個月前。
2
作為一個富甲一方的人,柳半城喜歡騎馬斗狗弄蛐蛐是很合理也很合邏輯的。
那天陽光普照,暖風和煦,他的“名揚四海”把城東李公子的“常勝將軍”咬的差點生活不能自理,拿著銀票走在街上意氣風發,師爺楊拜越左手執扇,右手捧罐,緊隨其后。
柳半城有三個師爺。
身為城中首富,被綁架并不是小概率事件,前兩個師爺都在阻止綁匪的過程中被一刀給咔嚓了,只有這一個,截至目前,跟柳半城經歷過三次綁架,非但性命無虞,綁匪反而吃了大虧,這讓柳半城視他為吉祥物,走哪都帶著。
柳半城沒招誰沒惹誰的走著,尋思著去哪喝壺好茶,忽然聽到一句:“哎呀,這么好的命格,不算一卦,可惜了了。”
柳半城循聲望去,一面寫著“賽半仙”的布幡下坐著個仙風道骨的算命先生正對他深情凝視。他拱拱手,道:“先生是在跟我講話?”
“非也,小神是在跟有緣人說話,無緣之人是聽不到小神說話的。”
講真,柳半城從十四歲做生意至今十二年,見過的裝B犯不計其數,但裝的這么清新脫俗的還是第一個。
他笑了笑:“我聽到先生說話,不知算不算有緣人呢?”
賽半仙未置可否,只抬頭望天,柳半城拿出片金葉子,賽半仙眼都直了,說午時三刻,琵琶城南,若行一善,延福十年。
柳半城讓他說清楚點,他不發一言,柳半城又拿出片金葉子,他索性把眼閉上了,柳半城暗暗豎起了大拇指,這世上有人天生適合做官,有人天生適合經商,而這位,天生就是裝B界的種子選手。
柳半城原打算去城西喝茶,聽從賽半仙的建議換了方向,果然,剛到城南,就看到圍一圈人。
兩人走近一看,一位姑娘正在賣身葬二哈,柳半城連呼稀奇,直嘆“草原寬廣,什么螞蚱都有。”
聽人說姑娘無父無母,只一人一狗相依為命,不想二哈忽遭意外,雖然這狗蠢的過分,但姑娘卻不忍吃它,生怕影響了自己智商,想厚葬又身無分文,只得出此下策。
柳半城本打算扭頭便走,忽然想起賽半仙說“若行一善,延福十年”,決定幫姑娘遂了心愿,反正家中下人眾多,也不差多雙筷子多個碗。
柳半城這樣的有錢人買個丫鬟跟買顆白菜差不多,買完就忘,等想起來已經是三天后了。
那夜陰雨綿綿,柳半城算完賬已是三更時分,正要燙壺好酒以助睡眠,忽聽有人大呼“老夫人”,打個激靈沖到他娘房間,正看到一個丫鬟邊大呼救命邊按壓他娘心口,他問怎么回事,丫鬟道老夫人暈倒了,柳半城急忙差人去請大夫,等大夫匆匆而至,老夫人已悠悠醒轉。
大夫望聞問切施展開來,感嘆丫鬟救治及時,否則老夫人妥妥的一命嗚呼,柳半城送走大夫先是感謝丫鬟,接著問了她兩個問題。
一是問她叫什么,丫鬟答“夏曦。”柳半城說聽著耳熟,楊管家提醒這不是少爺前兩日從城南買回來賣身葬狗那姑娘嗎,柳半城回憶起來,連連稱是,然后問第二個問題,說是沒記錯的話夏曦應該在廚房幫廚,怎么會出現在老夫人房間。
夏曦沉吟半響,沒答出來,柳半城縱橫商界十二年不是蓋的,當即命兩名丫鬟搜她身,果真搜出一個布包,里面塞滿了珠寶首飾。
夏曦沒說話,柳半城道:“沒猜錯的話,那賽半仙跟你也是一伙的,你二人一個算命,一個賣慘,引我出手,當丫鬟是假,進柳府行竊是真,看在你救我娘一命份上,不予你為難,這金銀珠寶你盡可帶走,但再有下次,只得抓你見官。”
夏曦分文未取,縱身出府,天上星月點點,皎如銀盤。
3
在外人眼中,柳半城家大業大,財富傾城,應該是沒什么煩惱。
只有他自己知道,時年二六,尚未娶親,被催婚的痛苦。
若是他娘一人還則罷了,聽說十四王爺有意把親妹妹許配給他,給他弄個郡馬爺當當,這才是令他最擔憂的。
一如侯門深似海,柳半城絕頂聰明,豈會看不破其中玄機,只是他向來不喜歡按套路出牌,或者說志不在此,只想本本分分做生意,踏踏實實當他的首富。
可是如何回絕十四王爺呢,畢竟不是斗蛐蛐,輸了再來,倘若在十四王爺面前說了錯話,輕則五馬分尸,重則九族誅滅。
柳半城心煩的時候喜歡薅頭發,一想起這事就心煩,一心煩就薅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楊管家不敢把少爺的頭發隨意丟棄,就請師傅做毛筆,沒幾天,師傅就嫌工作量太大請辭了。
柳半城雖然煩惱,生意還是得做,這日,正與楊管家在書房商議增設幾間銀號,忽聽喧聲如雷,出外看去,總兵魏文正帶一隊人馬說要尋人。
柳半城皺皺眉頭,覺得大隊官兵闖入府中不成體統,卻并未發作,只笑問總兵這是何意?魏文正說看到賊人逃進柳府,要進府搜查。柳半城道,在下怎么說也是全城首富,你說搜便搜,若是搜不到該當如何?魏文正道,搜不到便搜不到,莫非你還想本官給你定個窩藏之罪?柳半城不怒反笑,道魏大人你好大的官威,你就不怕在下告上朝廷。魏文正道你敢?柳半城道你看我敢不敢?
一時劍拔弩張,楊管家和兵丁們面面相覷,莫敢吱聲。
魏文正覺得被柳半城攔住顏面全無,下令硬搜,兵丁依命而行,忽聽門外傳來“十四王爺駕到”,眾人呆了。
王爺看滿院子人頭攢動,問是在唱大戲嗎,柳半城把來龍去脈一一稟明,王爺大怒,魏文正你可以啊,莫說半城乃全城首富,本王摯友,就算他只一介草民,你不問青紅皂白,上來便搜,國家律法在你眼中怕是連兒戲都不如吧?
魏文正被王爺一頓訓斥,心膽俱寒,大汗珠子啪啪往地上砸,忽然有人大呼:“找到了,賊人找到了。”
柳半城看去,兩個兵丁押著一姑娘走了過來,竟是夏曦。
剛剛還抖如糠篩的魏文正跟被雷劈了一樣,腰桿又挺了起來,橫眉冷對柳半城,問他作何解釋。
柳半城眼中慌亂一閃而過,反問魏文正要干嘛,搜不出人就拿他未婚妻充數嗎?
此言一出,除了柳半城,全場震動。
魏文正問她是你妻子,胡說,她明明是個賊。
柳半城失笑說柳家資產何止千萬,你有多珍貴的寶物要勞煩我老婆去偷?
王爺也搖頭,連稱不會,若說柳家偷雞摸狗,連朝廷都不信,只是對柳半城突然多了個未婚妻頗為好奇。
柳半城說此女夏曦,前兩日在街邊見她賣身葬狗,一見鐘情,又慨嘆她心地善良,故有意龍鳳呈祥,只是百姓婚嫁,小事一樁,不敢驚擾了王駕。
王爺怪柳半城不夠意思,說此行原是來柳家提親的,王妹對半城傾慕已久,本想結為秦晉之好,沒想到他已有了心上人。
柳半城連呼罪過,說小弟身份低微哪敢攀龍附鳳,如今跟夏曦好事在望,又不可能讓郡主做小,只能多謝王爺一番美意了。
王爺跟柳半城已經談到開多少席,上什么菜了,魏文正在旁邊進退不得,一臉尬笑,王爺像是忽然想起,問你還不走,是打算讓我賢弟給你下帖子喝喜酒嗎?
魏文正道不敢,王爺道你不是不敢,是不配,半城娶親,滿朝文武得來多少,你區區一個總兵二品官,酒就別喝了,到時候維持秩序,保證來賓安全就行了。
兵丁散去,院子里空曠不少,柳半城請王爺進內堂詳談,楊管家與夏曦對望,表情都不怎么自然。
4
王爺走后,夏曦謝柳半城仗義相救,下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恩,柳半城道我這人急脾氣,等不了這么久,就這輩子吧。
夏曦問如何報答,柳半城瞥她一眼道,嫁給我。夏曦說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柳半城道我談生意的時候從不說笑。夏曦問什么生意,柳半城道只要你答應嫁到柳家,除了彩禮之外,再給你一箱金葉子,你不是很需要錢嗎?
夏曦問柳半城怎么知道她需要錢,柳半城道你來我家偷錢,去魏文正府也是偷錢,千萬不要說你是垂涎我倆的美色。夏曦白了他一眼道,你有錢就了不起,可以逼人以身相許,若是我不同意呢?柳半城道,你這是三個問題,我一個一個回答你,第一,有錢的確了不起,第二,以身相許,你想啥呢,你這種貨色,休想我動你一根手指頭,第三,由不得你不同意,你不答應我就送你見官。
夏曦看他一臉倨傲,悠然道,你不用唬我,我知道你現在騎虎難下,你已告訴王爺我是你沒過門的妻子,不但斷了王爺想跟你接親的后路,其實也斷了自己的后路,因為若是你我并未成親就是欺瞞朝廷,要誅九族的。柳半城道,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蟊賊,我還真是小看你了,如此說來,你是一定不愿嫁我的了。夏曦道,嫁,為什么不嫁?柳半城道,話都說到這步了你還嫁?夏曦道因為我真的很缺錢。
柳半城道,我能不能問你要這么多錢做什么?夏曦道,我答應嫁你,不代表你就能過問我的事。柳半城拊掌道,棒棒噠,你若是沒點脾氣也配不上我柳半城,不過,你既然嫁到柳家就要守柳家的規矩,也算是我不過問你私事的交換。夏曦道你真不愧是生意人,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柳半城露出一個欠懟的笑容道,我就當你夸我了,至于家規嘛,楊管家會告訴你的。
柳半城踏步而去,楊管家拿出本書,道,夏曦姑娘請看,這就是柳家家規。夏曦大駭,這么厚?楊管家道,其實沒有很好,攏共才三百一十二條,請姑娘熟讀,雖然不知道公子看上姑娘哪了,但隱約覺得姑娘是唯一能制住公子的人,實話實講,您方才懟他懟的真過癮啊。夏曦問,怎么,他對你很差嗎?楊管家搖頭,非也,公子對小人不知道多好,只是覺得他太孤單,若是有人跟他琴瑟和鳴真是再好不過。
夏曦看著門口,若有所思。
5
首富成親,非比尋常,席開百桌,流水三日,柳半城的母親笑的合不攏嘴,那算命先生竟然是夏曦的爹,狼吞虎咽,好不快活,非但沒一點半仙的架子,裝B界的臉也快被他給丟盡了。
風光再盛終究要歸于平靜,即便是首富之家過日子也離不開柴米油鹽醬醋茶。
柳半城不愧是成大事的人,他想到王爺不甘心未能與他結親,會派人偷看,又與夏曦有約在先,即便是洞房花燭當晚也不能留宿過夜,特意命人修條地道,表面上看是春宵一刻,其實在書房歇息,第二天一早再回到新房。
夏曦從小書讀的不多,那三百一十二條家規一條沒記住,只覺得那書拿來當枕頭倒挺合適的,首富家的床也不一般,又大又軟,一覺醒來,周身舒泰。
夏曦打了水正要洗臉,忽聽一聲怪響,轉身一看,丫鬟小翠手中的銅盆落在地上,清水橫流,小翠滿眼驚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夏曦問怎么回事,小翠抽抽搭搭問夏曦自己是不是做錯什么了,求夏曦別不要她,她娘生了重病,家里就靠自己在柳家當丫鬟的工錢給娘抓藥看病,她有錯會改,若是把她趕出柳家,她娘就活不成了。
夏曦聽了心酸,道你并沒做錯什么。小翠問,那少奶奶為何要自己打水洗臉。夏曦問,不自己打水洗臉難道還要別人代勞么?小翠道柳府上下除了吃飯自己動手,哪怕穿衣服都由我們下人來服侍的。夏曦問這是什么道理,長此以往不怕手腳退化么?
話音未落,柳半城進來,問地上怎么回事,為何一片狼藉。小翠嚇得不敢吱聲,夏曦說是自己不小心把水盆打了。柳半城讓小翠趕緊收拾,問夏曦剛剛說的退化是什么意思,夏曦照實直說,柳半城道,你若動手,那下人們做什么,他們沒工作就沒錢拿,你知道家里有多少人等他們去養,若都像你這么想,世道豈不亂了。夏曦覺得柳半城滿嘴歪理,想反駁又不知如何開口,看著小翠匆匆忙碌的身影,只覺這滿府上下沒一個正常。
在進柳府之前,夏曦不知道有錢人是可以隨時聽戲的,不但能聽,還能唱,一幫人吹拉彈唱的伴奏,自己或淺吟低訴或意氣風發地吼兩嗓子實在是太過癮了,只是沒過兩天就被柳半城給黑著臉叫停了。
柳半城說老夫人喜靜,平素里念個經都唯恐聲大了嚇著菩薩,她倒好,每天叮咣五四的,活生生把老夫人從《靜心咒》帶到了《三家店》,夏曦說,要是真把老婦人吵著了我就去后院,反正你這府邸那么大,找個屋聽戲應該很容易。柳半城說你是聽不懂話嗎,非要我把話說白。夏曦說,你又不是我們江湖中人,不說白的說什么黑話。柳半城道,你要我說的啊,你唱的太難聽,我聽著鬧心。
作為江湖兒女,練功是夏曦的必修課,卻不是掄錘弄棍的硬功,而是輕功暗器,不過沒兩天也被柳半城下了禁令,說飛檐走壁的容易嚇著老夫人。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夏曦怒了,說動不動就你娘你娘,你娘寶男啊你。柳半城看她生氣,也不著急,露出一個欠懟的微笑,道,你又不是真想嫁我,我也不是真的娶你,就算我是娘寶男,跟你有半錠銀子關系?
他說的有理有據,一身正氣,夏曦恨不得拿刀給他戳二十個小窟窿。
6
不讓在家里就出去,可在外面夏曦也捷報頻傳。
一下說把偷老太太錢的賊給反扒了,還給人上了堂盜亦有道的課;一下說把正在街上調戲良家少女的城西季公子踢了個狗啃泥,一下又說見小混混在菜市場收保護費,跟人家打了起來,她倒是沒受損傷,可混混們全被她打進了醫館,菜市場也差點給拆了。
外面的人都夸柳半城的這位新婚妻子俠肝義膽,果然有大家風范,只有他自己知道笑的有多么僵硬,多么敷衍。
柳半城回府后做了兩件事,一是給人重新建了個菜市場,二是罰夏曦抄家規二十遍,他知道夏曦拿劍輕靈飄逸,拿筆重如千鈞,這二十遍足夠她老老實實在家不惹事了。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柳半城有張良計,夏曦有過墻梯,她拿了身柳半城的衣裳,女扮男裝每天偷溜出去,打架嬉鬧,好不快活,只是相比以往,低調許多,畢竟把柳半城氣死就沒人給她金葉子了。
7
這日,柳半城剛進府里,忽然見一個身影“嗖”地一下鉆進夏曦房里,看樣子似乎是個男人,心里咯噔一下,她再怎樣任性妄為,也不會作出紅杏出墻的事吧。
柳半城心中疑惑,推門進去,正看到夏曦拿件男人衣服,他怒氣頓生,質問夏曦在做什么,夏曦淡定回答在補衣服,柳半城問給誰補衣服,夏曦道除了你這府中還有哪個男人的衣服能讓我補,難道是給下人補嗎?柳半城道笑話,我堂堂首富,哪來的破衣服,夏曦說你看。
柳半城看去,那的確是自己衣服,也確實破個大洞,竟想不起在哪弄破的,夏曦道,我雖然見你就煩,但好歹是你妻子,看你衣服破了,想拿來補一補,沒想到竟受你這般責怪,算了,好心當做驢肝肺,你是首富,穿不了破衣服,扔了它吧。夏曦滿目哀怨,柳半城啞口無言。
柳半城正尋思找個機會跟夏曦道歉,忽聽外面腳步聲聲,出門看去,又是魏文正,眉頭一皺,問魏大人前來,所謂何事,莫非又來我府里捉賊?魏文正看到柳半城,臉上變顏變色,有些尷尬,說倒不是捉賊,而是小女比武招親,有人打贏了卻當場反悔,不愿迎娶,爭執間像是逃進了府中。柳半城失笑,魏大人跟柳府的感情還真深厚,什么好事都能想到寒舍,你既然說是為女招親,應該是個男的,楊管家,把家丁們都叫來,給魏大人過目。魏文正一聽,臉色發青,連連擺手,興許是本官看錯了,我們再去別處找找,不用麻煩柳公子了。
魏文正說的客氣,好在柳半城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笑臉殷殷把魏文正送了出去。
晚上,柳半城喝了兩杯,正要休息,忽見窗外影影綽綽,柳半城問什么人。有人答,是我。柳半城聽出是夏曦聲音,問,在外面鬼鬼祟干嘛?夏曦推門進來,有些事想跟你說,又怕你睡了,所以一直在門外徘徊。柳半城道,深更半夜所謂何事,莫不是想要本公子貞操。夏曦被他憋的說不出話來,良久,夸了他一句臭流氓。
柳半城看夏曦臉紅過腮,煞是好看。夏曦道,深夜造訪是想跟你辭行。柳半城驚奇,我最近可沒招你,你又打算作啥妖?夏曦道,與你無關,是我闖下大禍,非走不可,不然會連累到你。柳半城道你愛闖禍全城皆知,說吧,又把誰揍了,得賠多少?夏曦道,這次得罪的是魏文正。柳半城道,你把總兵府拆了?夏曦道,我心里都快難受死了,你能不說笑了嗎?柳半城忽然看著夏曦,滿臉溫柔道,你說吧。
夏曦說這段時間經常穿著柳半城的衣服扮成男人在外玩耍,兩天前看到總兵府比武招親,想著要不是魏文正去柳府捉賊,自己也不會莫名其妙就嫁了,尋思著去給他搗搗亂。夏曦知道自己武功打不過魏文正,就打算在他茶里下藥,讓他到時候拉的腿腳發軟,站都站不住,看他還怎么打。
夏曦身輕如燕,身手利索,本來一切進展的相當順利,哪知要走的時候魏文正忽然進來,夏曦趕緊躍上房梁躲了起來,竟然讓她聽到一個驚天秘密。
柳半城問什么秘密,夏曦道魏文正想造反,柳半城道你怕我怪你溜出去玩也不用編這種瞎話,他區區一個總兵憑什么,你要說王爺我還能信。夏曦道我沒奢望你信,只是不想走得不明不白。柳半城道你說他想造反,可有同黨或者計劃?夏曦道,魏文正是真的厲害,我才聽了兩句就被他發現,好不容易才跑出來。柳半城道,魏文正沒看到你的樣子?夏曦道,我蒙著臉,應該沒有。
柳半城道,那你不跟我說,還敢跑去跟人打擂?夏曦道,我也是想知道魏文正到底能不能認出我?柳半城道,那認出了沒有?夏曦道,我下的藥很有效,他也的確被我打敗了,只是在宣布我獲勝的時候,他忽然在我耳邊低語了一句,說我看起來很像一個人。我心里一慌就說想起家中還有急事,倉皇開溜,沒想到還是被他跟了過來。
柳半城道你的意思他認出你是那晚偷聽的人,也懷疑你是柳府的人,只是不一定想到你是個女人,更不會想到你是我的妻子。夏曦道差不多是這樣,不過他既然起了疑心,想查清楚應該不難,我闖的禍不能讓你來承擔。柳半城道,你既然是我妻子,又何分彼此呢?夏曦道,你我之間,不作數的,是假的,我只是為了那箱金葉子。柳半城道,真的嗎?夏曦忽然不說話了,看著柳半城,半晌,重重地點了點頭。
柳半城道,我有個辦法,非但不用你走,還能讓魏文正栽個跟頭。夏曦道,你不用寬慰我,事到如今,我已認命。柳半城道,你的確應該認命,嫁給我這樣帥氣多金又頭腦聰明的人真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夏曦吐了下舌頭,作出嘔吐表情。柳半城擺擺手,你先別急著夸我,等我說完,若魏文正真像你說的那樣,那就趕緊上報朝廷,待朝廷查明之后,自有定論。夏曦道我又不認識朝廷中人。柳半城道,你四不四傻,這不有我呢嗎,瞧好吧,讓他狗日的欺負我媳婦兒,看我不在十四王爺面前削他胡子。
8
柳半城從王府回來的時候滿面帶笑,說王爺聽后眼都直了,連說好幾遍大膽逆賊,朝廷對他不薄,居然敢密謀造反,這是要學后周趙匡胤嗎?
夏曦問,那王爺有沒有說會怎么做?柳半城道,造反是滔天死罪,王爺也不能憑我一面之詞就捉了魏文正,他讓我回來等信,靜候佳音。夏曦道,我也只是一面之詞,你憑什么愿意信我?柳半城道,因為你是我媳婦兒,首富媳婦說的話,豈能有假?夏曦平常看他不可一世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現在看去,卻是又好笑又有些感動。
說讓等信,那就等吧,誰知沒等到魏文正被捉的消息,卻等來了魏文正率領大隊人馬前來捉拿江洋大盜柳半城。
那日柳家大亂,老夫人當場昏了過去,柳半城新婚妻子夏曦連帶一箱金葉子不知所蹤,下人們四下逃離,只管家楊拜越站在空無一人的柳家大宅,無語凝噎。
柳半城從未來過天牢,相比惶恐,他更多的是好奇,大概是多年來的商海搏殺早已對任何狀況見怪不怪,又大概是像他這種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變色是早就養成的習慣。
不過有的人就沒他那么淡定了,魏文正走到他面前,一臉得意,“這種地方,柳公子不太習慣吧?”
“嗯,本來還挺好的,你來了反而不習慣了。”
“柳半城你什么意思?”
“沒啥,魏大人你是來審我的嗎,要是就快點,要不是我想歇息了,畢竟從家到這,舟車勞頓,挺累的。”
“柳半城你不要得意,本官已從你家中搜出不少贓物,江洋大盜的罪名你是妥妥的了,怪不得你年紀輕輕,家資巨豐,所犯的其他罪過,本官希望你能從實招來。”
“魏大人還想知道什么,或者說魏大人想往我頭上安什么罪名,請隨便。”
“柳半城,你。”魏文正忍不住要拔刀,牢中守衛急忙沖來,跟他耳語幾句,魏文正才悻然作罷,臨走前咬牙切齒指著柳半城,“本官看你能狂妄到幾時。”
“估計也沒多久,大概也就是當王爺得知魏大人所作所為的那天吧。”
魏文正本來滿面慍色,聽柳半城提起王爺,竟然起了微笑。
柳半城被捕第二日,城門樓子上貼出告示:江洋大盜柳半城,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罪惡滔滔,罄竹難書,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三日后于菜市口,斬立決,監斬官:總兵魏文正。
那天城門樓下圍了很多人,所有人看過告示之后都慨嘆惋惜,幾乎所有人都在說柳公子這么好的人怎么會是江洋大盜,不知是得罪了誰落到這個下場,真是好人沒好報。
眾人邊看邊議論,有的說要上報朝廷,不能讓柳公子枉死;有的說,柳公子最愛吃我店里的桂花鴨,行刑那天我一定得喂他吃兩口;還有的說,要不找幾個綠林好漢去劫法場吧。
百姓們說的吐沫橫飛,渾身是勁,只一個人,身披斗篷,草帽遮面,遠遠地看著告示,不發一言。
9
三日后,云堆霧繞,煙塵彌散。
柳半城出現的時候,刑場已圍滿了人。
三日時間不長,殺頭的恐懼卻足以把一個人折磨的不成人樣,好在柳半城向來不是個按套路出牌的人,與進天牢之前相比,他清瘦雋永,似乎精神更勝從前。
百姓們騷亂起來,有的大喊“柳公子你是冤枉的啊”,有的喊“柳公子,我帶了您最喜歡的吃食,您停停步,用一口吧”,還有的喊“公子,我沒敢給老夫人說,一個人來送您來了,您別怪我。”
柳半城側目,楊管家身子顫動,已哭的不成樣子,忽然,各個方向傳來“公子,我沒敢跟老夫人說,一個人來送您來了,您別見怪。”
原來,那四散逃離的丫鬟、家丁們竟都來送他來了。
柳半城眼眶濕潤,卻面帶微笑,他手被綁住,只能微微頷首,“謝謝大家,讓各位費心了。”
監斬臺上,魏文正看百姓情緒激昂,唯恐出了亂子,吩咐劊子手趕緊行刑。
劊子手摘掉柳半城的犯由牌,低聲道:“柳公子,得罪了。”
柳半城點點頭,微笑道:“辛苦,辛苦。”
劊子手一口老酒噴在鬼頭刀上,日光粼粼,酒意下沉,百姓眼含熱淚,唏噓好人命短,劊子手揚刀怒吼,一招砍下,忽聽“刀下留人。”
放眼看去,十四王爺率人前來,百姓紛紛鼓掌,魏文正匆忙迎接,柳半城身軀一震。
十四王爺走到柳半城面前,滿目柔善:“賢弟,你怎會弄成這個樣子?”
“王爺,您相信半城是大奸大惡之人?”
“本王對你的人品從不懷疑,只是證據確鑿,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你可知本王有多么痛心?”
柳半城抬眼看去,王爺臉上竟沒一絲悲傷之色,驚訝道:“王爺,你?”
王爺見柳半城看向他,微微一笑:“本王前來,既是送你,也是想讓你走個明白,你以為這魏文正有多大的能耐敢謀朝篡位?主要是本王覺得這天下改易主了,其實這皇位本就應該是本王的,只是太上皇他糊涂,信了奸臣的讒言,才沒立本王為太子,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本王多年來招兵買馬,苦心孤詣,本來還想邀你加入,若是你當初答應做郡馬爺的話,你跟魏文正,一個擁財,一個掌兵,定會成為開國功臣,只可惜你不識抬舉,居然拿一個江湖騙子的女兒敷衍本王,幸好老天有眼,她無意中撞見了魏文正的秘密,告訴了你,而你又恰好告訴了本王,你有今天的結局到底是該關你那個一走了之的嬌妻還是怪你自己呢?黃泉路長,好好思量。”
王爺說完,不再理會柳半城,給了魏文正一個眼色,魏文正吩咐劊子手繼續行刑。
百姓看王爺并無要放柳半城的意思,群起激昂,劊子手又喝了口酒,鬼頭刀閃,斬向柳半城頭頸。
這次再沒人出現也再沒人高喊“刀下留人”,柳半城面沉如霜,百姓以手遮面。
刀刃接近柳半城的瞬間,一襲暗器破空之聲傳來,鬼頭刀斷成兩截,從柳半城脖頸擦了過去。
有黑衣蒙面人躍上半空,魏文正早有防備,微微一笑,兵丁分列柳半城兩側,拔刀以待,黑衣人似乎未帶兵刃,雙手一揚,暗器迸出,兵丁倒地,卻馬上又再涌出一撥,黑衣人身上暗器有盡,兵丁卻仿似無窮,再加上有了防備之后,黑衣人輾轉騰挪,已討不到半點便宜,反倒漸漸被兵丁給圍了起來。
王爺本來面帶憂色,眼見局勢逆轉,喜上眉梢,跟魏文正道,讓兵丁們勿盡全力,要留活口。
魏文正剛剛傳話下去,忽聽西北方向轟隆巨響,魏文正面色一怔,似若有所思。
王爺問怎么回事,誰點的炮仗?
魏文正道屬下這就派人打探。
探馬剛離開刑場,東北方向又響聲雷動,這下不等王爺發話,魏文正再也按捺不住,抓起身邊一名兵丁,睚眥欲裂,“趕緊去給老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兵丁嚇得當場沒尿褲子,躬身領命,屁滾尿流的沖東北方向踏馬而去。
魏文正心煩意亂,王爺也忽然覺得心緒不寧,看著殺成一片的刑場,王爺開口道:“魏大人,你是否還記得今日任務?”
“屬下沒忘,今日午時三刻,監斬要犯柳半城。”
“時辰已過,還不動手,等什么呢?”
“王爺您看到了,有人想劫法場。”
“是嗎,本王怎么看到的是兩方纏斗,無人去顧及案犯?”
“王爺說的極是,是下官疏忽了。”
劊子手鬼頭刀斷,那刀跟了他三十多年,傷心地不能自已,魏文正索性直接安排副將去斬柳半城,黑衣人看副將一步步行至柳半城身邊,想去營救,又被兵丁纏住,情急之下,雙手一揚,眾人大喊“有暗器”,哪知這次的暗器非但不是烏黑丑陋,反而澄黃锃亮,竟是一片片金葉子。
那金葉子不往兵丁們身上打,反而往柳半城頭上撒去,百姓看到,眼都直了,如潮水一般,涌上斷頭臺,紛紛去撿,兵丁們非但控制不住,甚至也跟著去撿,一時間,所有人低頭弓腰,連擠帶強,竟然沒人再理會黑衣人,更不用說柳半城。
魏文正看此亂象,氣不打一處來,一刀將身邊撿錢兵丁的腦袋砍了下來,正欲向前再砍,有兵來報,西北火藥庫被炸,魏文正覺得有些眩暈,沒等站穩,又有兵來報,東北糧草庫被燒。
魏文正忽然覺得眼前一黑,一頭栽倒,落地前,似乎看到百姓和兵丁們在笑,又似乎聽到王爺要策馬揚刀。
對了,柳半城呢,柳半城到哪里去了?
10
京師重地,一天之內,附近居然又是爆炸又起大火,皇上聽報,龍顏震怒,下令徹查。
皇上安排的事,下面的人當然要當回事,那就查吧,說是幾個孩子放鞭炮玩,誰也沒想到這附近居然有糧草庫和軍火庫,這也不是朝廷安置的啊。
既然不是朝廷安置的,那就接著查查是誰的主意,一查,查到了總兵魏文正,魏文正相當夠義氣,還沒進去就把十四王爺給咬出來了,然后這罪名就鑿實了,好在王爺跟皇上有親戚,否則的話誅九族是沒跑了。
柳半城再出現的時候是在皇宮大殿內跪著領賞,皇上夸他忠心護國,商界楷模,賞了多少東西就不說了,反正轉手就給了夏曦。
他終于知道夏曦為什么那么需要錢了,因為她跟她那個賽半仙的爹收養了不少孤兒,那些孤兒有的父母雙亡,有的身有殘疾被父母遺棄,還有的因為是個女孩就被扔在路邊,其實這還算命好的,命不好的就直接被父母給扔馬桶里溺死了。
夏曦其實也是被遺棄的孩子,被賽半仙給撿回來當閨女養,所以她們爺倆教孩子們功夫和做人的道理,孩子們叫賽半仙爺爺,叫夏曦阿娘,雖然夏曦說過不下一百次讓他們叫姐姐,可孩子們就是不聽呢。
夏曦嫁給了柳半城,柳半城自然就是孩子們的阿爹,聽聞阿爹有難,孩子們都很是自告奮勇,相信十四王爺和魏文正知道自己一世英名毀在幾個還流著大清鼻涕的孩子手里,不知會作何感想呢。
總之,故事的最后,該殺頭的殺頭,該流放的流放,該賞賜的賞賜,該買糖的買糖。
新的孤兒院落成,所有人都很興奮,除了柳半城。因為他在想,夏曦要照顧這么多孩子,會不會沒時間要孩子,甚至,有沒有可能還跟以前一樣,不讓自己進房。
真是太可怕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