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依一
提起網絡直播，也許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女主播白花花的大腿與胸脯，嬌滴滴的眼神和話語，或是《英雄聯盟》《王者榮耀》的各式高端操作。透過屏幕窺探素不相識的人的生活，聽起來既真實又虛幻。
不管你對直播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恐怕都不會是“二次元”。盡管我國的直播行業正在不斷發展，內容也日新月異，但總體來說依舊逃不開游戲直播與社交直播兩大類。這兩類乍一看與二次元都沒有什么關系。
但在“二次元”文化的發源地日本，直播與二次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2007年圣誕節，彈幕網站的鼻祖niconico（以下簡稱N站）開始提供直播服務“ニコニコ生放送”，這是直播與二次元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與國內草根為主的發展方向不同，N站直播內容主要由各大企業負責提供，與其說是直播，更像是帶有彈幕功能的“網絡電視”，你可以在N站直播中看到電視上正在播放的動畫節目，或是聲優為宣傳出演作品參加的各類直播活動。
N站使用會員制度限定了觀看直播的人數，直播節目的視頻回放也需要在一定時間后才能免費觀看。與國內無門檻觀看視頻，依靠打賞盈利的模式迥然不同。
隨著N站不斷發展，直播的內容也逐漸滲透到其他領域，如今你還可以在N站上看到政治選舉、柯潔對戰Alpha Go 甚至股市講解、中國春節聯歡晚會。
有趣的是，當N站試圖從單純的二次元小眾網站轉型為全內容的視頻彈幕網站時，國內的直播網站才剛開始跟隨“泛二次元經濟”的風潮建設二次元版塊。
同樣脫胎于彈幕網站，前身是AcFun生放送的斗魚，為什么沒能在第一時間模仿N站生放送，成為國內最大的二次元直播網站？其實原因很好理解。日本有完善的動畫制作工業，足夠多的動畫數量和數不清的商業聲優，足以支撐生放送的節目列表，而這些條件國內至今望塵莫及。
對于中國的直播網站來說，填充直播內容，讓觀眾隨時有東西可看，最切實可行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是美女社交直播，另一條是游戲內容直播。
在游戲直播技術尚未成熟前，中國的直播行業只有社交直播，那時候直播還被叫做多人視頻，女主播們穿著暴露，給足夠的打賞就能提供特殊服務，極端形態就是網絡掃黃的重點整治對象“視頻裸聊”。這類直播對如今互聯網直播最大的意義在于提供了“打賞”的概念，解決了盈利的根本辦法。
許多剛剛接觸直播的觀眾會對主播們反反復復念叨的“感謝某某觀眾打賞的某某道具”感到厭煩與尷尬，但這些例行公事的句子正是讓網絡直播生存到今天的強大咒語，沒有打賞，就沒有現在競爭激烈的互聯網直播市場。
在美女直播只能在社會陰暗面生長的時候，AcFun生放送用游戲將直播堂堂正正的放在了陽光底下，也依靠AcFun的技術底蘊將彈幕引入了直播領域。走出了屬于自己的，完全不同于N站生放送的中國特色直播道路。
盡管沒有條件播放動畫與聲優節目，作為AcFun后花園，AcFun生放送至少還有那么一點二次元基因。但在停用AcFun賬號登陸，正式獨立，改名后的斗魚已經很難看出哪里與二次元有什么相關，尤其是在國內版權官司打過幾輪后，明目張膽大量盜播日本動畫都成為了歷史。
當泛二次元概念在商業領域流行，斗魚悄悄開辦二次元版塊，還有漫展合作直播，制服、雙馬尾等二次元元素的斗魚主題月，日本圣地巡禮，將二次元劃入今年斗魚嘉年華三大主題之一。一系列行動表明，斗魚真的要進軍二次元領域。
不過斗魚這樣大張旗鼓的行動，二次元群體真的買賬嗎？針對這個疑問我們采訪了許多觀眾。
接受采訪的十六個年輕人里，有六名女姓，十名男性，幾乎全都被身邊的人說過是“宅”或者“二次元”，但僅有四人對這種身份判定表示不否認，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被周圍的人誤解了。
在二次元群體尚沒有一個權威普適性的定義前，我們并不能判定這些人算不算嚴格意義上的二次元群體，但他們都接觸過國內商業意義上的二次元作品，在采訪中我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
你才是二次元，你全家都是二次元
網名Tori（日語鳥類的羅馬注音）的男生在被問及“你認為自己是個二次元嗎”時，給予了“你才是二次元，你全家都是二次元”的回應，氣氛一度降至冰點，采訪險些中止。
Tori是十六個被采訪者中在被問及最近看過那些動畫時給出最長答案的人，業余時間最大的愛好是看動畫、漫畫以及玩galgame，他認為“二次元”一詞代表的是有別于現實的虛擬世界，用來指代人是極端誤用，用來指代別人更是含有侮辱的意味。
在接受采訪前，Tori并不知道斗魚有二次元版塊，盡管他也曾在斗魚觀看過一些節目，在以超快的手速打開了斗魚二次元版塊后，Tori發了張表情包。
他認為斗魚的二次元版塊就是用來吸引那些熱愛看大腿和胸部的男性的，“看慣了穿正常衣服的，想換換口味的時候就可以來看看穿奇裝異服的……臥槽，《暴走大事件》也算二次元啦？”Tori又發了 張表情包。
在聽說斗魚嘉年華二次元主題的一些內容以后，Tori打了一長串的省略號，然后突然說，“我覺得他們在歧視《花千骨》，同樣都是架空超能力系世界觀，漫威、DC作品都算二次元了，《花千骨》為什么不算？不愛國啊！”Tori給斗魚二次元的最終評價是，一群平時只看直播的工作人員臆想出來的二次元的樣子。
二次元又不丟人
赤瞳的看法和Tori幾乎可以說是兩個極端。這個因為大量主播從YY轉戰斗魚跟著走掉的觀眾，看斗魚已經有兩年，主要看DNF與LOL的游戲直播，喜歡的女主播卻是二次元版塊的小緣，因為他喜歡看動漫，喜歡聽日本動漫歌曲。
赤瞳的QQ頭像與照片墻全都是16年超級女聲冠軍史兆怡的照片，他在介紹自己頭像上的女生時，用的是另一個名字“圈9”，圈9與華語樂壇的流行女歌手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路子，曾在2016年獲得“網易有態度人物盛典”年度最有態度次元女聲獎 ，赤瞳表示自己第一眼看到圈9就喜歡了，超級女聲比賽期間，每天多會用各種方式投票，不過因為沒有錢，所以付費投票并不多。
“《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巨人》第二季，《全職》，DNF的動漫”，赤瞳這樣介紹最近看過的動畫，都屬于最近熱度較高的話題作。
在問及對斗魚二次元版塊的看法時，赤瞳說自己以前經常看竹內條條的直播，因為他直播過四驅車，“覺得還挺好的。”也看過一些ASMR主題的直播，不太喜歡。
赤瞳也很想去嘉年華，他想去看自己喜歡的主播冷債主，“有錢的話真的想去看看”。他也喜歡看cosplay的部分，對于cosplay的質量好壞倒是不怎么在意，“人家用心給咱們看，真的沒必要去說什么，喜歡就看，不喜歡不看就好了。”赤瞳以前自己一個人去過漫展，周圍的朋友并沒有相同的愛好。
被問到“朋友有沒有說過你是二次元”時，赤瞳大方地回答：“他們知道呀。二次元又不丟人。”
商人只看利益，原教旨主義者才分對錯
大部分被采訪者的態度以一種極有規律的形態分布在Tori和赤瞳之間。動漫游戲資歷越深的人，越討厭被稱為“二次元”；對“二次元”一詞越有認同感的人，對斗魚二次元的好感度就越高。但二狗不在這個參考系中，盡管他表現得很話嘮，講的話卻很難判斷出立場。
二狗是唯一一個在斗魚直播消費過大金額的被采訪者。據保守估計超過六位數，在被問及職業時，二狗沒有給出直接的回答。直到采訪結束，二狗的真實身份依舊是個迷。
由于我們的采訪重在探究個人看法，所以在問“二次元是什么”這個問題的時候，都是會強調“在你眼里”這四個字，但二狗給出了一串頗有知乎風格的答案——
“原教旨主義者”認為二次元是虛擬世界，一般人覺得二次元是世界觀有別于他們的東西，例如說，一個不是高中生的女性，在外面逛街，穿著學生制服，地球人哪里有這么穿衣服的，那肯定是二次元了。商人則把年輕群體會為之付錢的，與國內傳統消費文化有區別的一切事物都概括為二次元。
對于斗魚二次元版塊的看法，二狗的觀察角度也不太像一個普通看客，他認為斗魚在做新的東西，試圖從紅海中開辟藍海，如果B站是做原教旨主義二次元直播，那么斗魚就是做世俗主義的二次元直播，原教旨的東西普羅大眾會覺得太深奧，太無聊，世俗喜歡的就是簡單粗暴胸大無腦，世俗的市場才是真正有規模的市場。
二狗說自己看動畫看得并不多，今年就看了《動物朋友》，他認為自己是薛定諤的二次元，并且提出大部分愛好者都是薛定諤的二次元的觀點，一旦真正去做出判斷，現有狀態就會塌縮。兩邊立場的人會打起來。
斗魚：我們在妥協，但我們也有情懷
能夠采訪到斗魚相關部門的某工作人員，屬于意料之外，在這名工作人員提出希望用網名稱呼自己，并配上失意體前屈的顏文字時，這份驚訝就更大了。
他告訴我們，盡管斗魚二次元版塊剛剛起步，但已成為娛樂區的第三大版塊，僅次于顏值和戶外。實際上他們做的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二次元直播，而是商業領域最近剛剛興起的泛二次元。這個概念目前在二次元作品核心愛好者群體中名聲并不好，許多人認為只有正統的二次元內容做不好才會跑去做泛二次元忽悠投資商。
對于這種說法他認為需要從不同角度去看。“別人認同你，要明白是因為哪些點認同你。別人不認同你，也要知道是因為哪些點不認同你。我覺得這個問題沒有那么非黑即白。做泛二次元，在某些點上做到位了，也一樣能得到核心人群的認同。情懷和妥協，我覺得兩者都要有，才能把事情做好。我本身嚴格來算，也是一個比較矛盾的存在。以前我是核心二次元圈子的，后來脫宅多年，所以我覺得我能理解兩邊的心態。自己要先喜歡，才能做好。”
對于目前二次元版塊存在的一些大尺度內容，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觀眾需要又不違規，那就是合理的。但我們作為運營，要明白這種需求是不能當做核心內容去做的。從長遠發展角度來說，需要適度引導。例如當大尺度主播逐漸收緊尺度，積極與審核部門配合，制定規范和標準。觀眾需要的，我們可以做一定程度的迎合，但也應該有自己的堅持。”
不久前，文化部以淫穢色情低俗等禁止內容為重點，在全國開展“全身體檢”式執法檢查。斗魚因此被罰款，風波過后，平臺上的低俗內容的確少了很多。
光收緊尺度當然不夠，斗魚也在挖掘真正有實力的主播，最近開始有人直播鋼琴演奏二次元歌曲，只是觀眾并不是很多。他說需要培養用戶習慣，“有些東西不是不能做，只是要找到合適的亮點去推給用戶，讓用戶關注到有這個內容。”
斗魚也有打算效仿N站的生放送模式，只是目前以內容合作的形式為主，購買版權進行播放暫時還得不到合理的投入產出比，如果有一天時機合適了，肯定會去做。
也許真的有一天，我們能在直播上看到最新的正版動畫。利用彈幕和素不相識的觀眾實時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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