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大學》之（7）
文/吳文博
東漢清官楊震深夜拒賄的事可謂千古流傳。拒賄就拒賄唄，偏偏要在夜深人靜之時，身邊只有自己和賄賂者。按現代人的觀點，他當年推薦的秀才正在任上，在他路過時招待一下或者送點東西實在是稀松平常不過的事。然而，楊震還是拒絕了好友王密的“夜懷金十斤”，他說：“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王密說：“暮夜無知者?！睏钫鹫f：“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謂無知者？”王密只好慚愧地走了。這就是有名的“四知”典故。類似的軼事，還有北周人王思，唐朝人裴寬。對此，明朝人李汰有一首拒賄詩寫得好：
義利源頭識頗真，
黃金難換腐儒貧。
莫言暮夜無知者，
怕寒乾坤有鬼神。
這首詩李汰主考時還把它寫在大匾上，懸掛在科場大門之上。那個時候媒體不發達，要是現代，他可能要發表在考試報或者考試網上。
我很佩服古代腐儒的氣魄和雅量。他們對自己的嚴格要求，他們對自己職業道德底線的頑強堅守，無不讓人感到那種宗教徒式的嚴格敬業和虔誠堅守。只有如此，在物欲橫流的現實世界，他們的名字才能永垂不朽。這種精神古人稱作“內圣”，我稱之為宗教精神，用《大學》的思想來看，就是誠意。古人認為“內圣”而“外王”，我感覺有“誠意”，才會有“正心”，才能有“四知”的堅守，才能做到“慎其獨也”。
《大學》有兩段話闡述了誠意在“八目”中的重要作用?！坝湫恼?，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薄拔锔穸笾粒炼笠庹\，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這種表述強調了“誠意”在人生修養諸環節中的重要鏈條作用。什么是“誠意”呢？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薄洞髮W》沒有給出直接正面的定義，大概那時人們還不能夠精確地予以描述，給出定義，而屬性類比和特點描述卻是古人最擅長的思維方法和表述特點。在古人看起來，“誠意”應該是“不自欺”的，這就是內心意念和行為動作的一致性，后人稱之為胸懷坦蕩、光明磊落，表里如一。這就像人見了惡臭的東西就會下意識地捂住鼻子，見到美麗的容貌就會下意識地投去關注的目光一樣，“誠意”表現為一種自覺意識，一種絲毫不用掩飾的行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自覺地表現出內心意念與下意識的一致性，也就是說，內心如何堅持，行為就如何表現?！洞髮W》把這種情況又稱之為“自謙”。這個“自謙”又和我們所理解的“自謙”差異太大。我們所理解的“自謙”是自我謙虛，與“夸大”相對，在古書上用作“自矜”。在《大學》里的這個“自謙”沒有自我謙虛的意思而是自我控制，自我滿足，不讓意念受到傷害的意思。至此，《大學》把“誠其意”、“毋自欺”、“自謙”這些意義聯系起來，從而在外延關系上定義了“誠意”是怎么一回事兒，還沒有正面回答什么是“誠意”。
“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拚其不善而著其善?！?/p>
這是從反面印證什么是“誠意”的例子。品質低下、缺乏修養的人在獨居時，做起不仁不善的事情來可謂是無所顧忌，沒有底線，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而在品德高尚、有修養的人面前，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掩飾自己的不仁不善行為，甚至故意矯飾夸大自己的善德善行。顯然，小人做不到“誠意”?，F代人講，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已經做了不仁不善之事靠矯飾能起什么作用？“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不要說自己做了虧心事，別人不知道，看不見，其實我們每個人的一言一行、言談舉止在旁人眼里都是一清二楚的，隱惡掩飾有什么用呢？更何況隨著社會的發展、技術的進步、信息手段的現代化，我們每個人都會像赤子一樣暴露在信息長河之中，所有新東西最終都會成為世人評說的對象。所以《大學》講“誠意”就是強調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要堅持道德操守，表里如一，不能明里一套暗里一套。這就是《大學》強調的“誠于中，行于外”，亦即誠其意于中，顯其行于外?！耙狻迸c“行”是高度一致的。反過來，從行的表現上可以看出“意”之是否有“誠”。因此，《大學》特別強調“慎獨”的重要意義，“君子必慎其獨也”！
“慎獨”是外在表現，它可以反映一個人是不是“誠意”。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從他的行為表現上看他的思想品德，志向操守。“獨處”是行為表現的一種特殊現象，最能表現一個人的操守和意志?！吨杏埂肪驼f：“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顯乎隱，莫現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币话闱闆r下，大庭廣眾之下，光天化日之中，人們能夠做到的，獨處時未必都能做到。獨處是區分君子與小人之是否“誠意”的試金石。因此，“獨處”最難，一定要慎之又慎。當然，本文開頭提到的楊震深夜拒賄之事是“慎其獨”的典型，為世人所稱道。畢竟，這還顯得為數太少。從古到今，有多少政客官僚能像楊震那樣“誠其意”于內而“慎其獨”于外呢？先儒的修身之道還是有些過于理想化，即使現代的共產黨人也沒有幾個能夠做得到的。
即使是昧著良心做了虧心事，那么遲早也會敗露的。這正像俗語說的那樣，雪中埋鞋，紙中包火，暴露是必然的，“拚其不善而著其善”的做法是徒勞無益的。俗話還說，就不怕旁人戳脊梁骨嗎？其實《大學》同時也說了：“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身廣體胖?！泵總€人都生活在人群之中，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處于眾目睽睽之下，有那么多眼睛盯著你，有那么多手指指著你，難道還不嚴肅可畏嗎？況且富足能夠使整個家族煥發光彩，美德能夠使自己身體美麗光鮮，內心寬廣毫不慚愧，外貌也就舒坦靚麗容光煥發了?！罢\意”可以讓人身心健康，光鮮亮麗，這該是多么美好的事情?。?/p>
當人以宗教精神虔誠地對待他的責任、使命時，“慎其獨”也就不那么難以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