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巴車在云貴高原上蜿蜒而上,窗外綿延的青山如仰臥的女體,曲線誘人。
期盼多年的南國風景就在眼前,可袁影的心卻如墜冬夜,眼淚不住地涌出,手中的紙巾濡成了一團。
——我要帶你去個地方,只有你和我。
第一次聽劉熾說這句話,袁影并沒當真。她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交歡中男人說出的誓言都是夢話,信了就傻了。
然而他居然是真的,這超出了袁影對男人原有的認知!他真的在這偏遠的地方買下了一所房子!當她打開寓所門時,她被那溫馨的小臥室暖化了。
她其實從沒打算做他的情人,更沒想挑唆他離婚。她對婚姻沒有期許,她是不靠男人也可以活得自在的女人。
為什么要進入婚姻, 成為彼此的奴仆,日復一日重復前人的人生?? 婚姻于她,是枷鎖一樣的存在。
像許多漂亮女孩一樣,她是在戀愛中認識人生的。進入“大齡剩女”行列后,她變得更加有決斷,與誰拍拖,跟誰上床,心里清清爽爽,不會有一絲的拖泥帶水。
她鄙棄用身體做交易的女人,她不是她那個二十歲便做了單身媽媽的母親。她厭惡母親跟男人們耍心機而怡然自得的樣子,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母親是真的念通了她那本經——
男人,男人就是小屁孩。你慣他,拿他當回事兒,他就越來勁兒。男人得欠著,不能喂飽。
這是初戀被拋棄后,母親傳授給她的所謂經驗,這樣的論調她不是沒有聽過,所有墮落的女人都會擺出這樣的一副姿態,蔑視著男人,又蛆蟲一樣依附著男人。
盡管如此,母親的經驗不能說全無道理。自從袁影對男人失去幻想后,他們中的某些人反而對她趨之若鶩了起來。
她明白,他們渴望女人,卻不想負責。而她是個不需要負責的獨身主義。
然而她不想做母親那種女人,一輩子盤桓于男人之間,處心積慮地靠色相與小聰明討生活。
她要有自己的一片自在天地,她當然不會做貞潔圣女,她不拒絕男人,像他們對待她一樣,各取所需。
她有自信養活自己,讀師范時她已靠投稿打工支付了一多半的學費。
雖然她不怎么喜歡教書這行當,也不大喜歡孩子,但她習慣了相對單純的校園氛圍。奇怪的是,學生們卻喜歡她。她走過的那些學校,都有少女少男們把她當做偶像。
因為她時尚漂亮又干練。她時不時地被學生偷拍了發去網上炫耀,現在的孩子喜歡各種網絡曬,“美女老師”引來的圍觀點贊令他們驚喜滿足。
對此她由衷地不屑——浮夸的時代,顏值就是一切,她暗笑小朋友們的跟風與幼稚。
但她沒想到劉熾居然轉發了學生們的QQ。
這個三十六歲的男人,螺山中學的校長,竟然轉發學生的“說說”。雖然他加了一句“新時代令人羨慕的師生關系”,依然令袁影深感意外。
這讓袁影成了螺山中學的“紅人”。
袁影知道接踵而來的是什么。她打小就知道她的美貌出眾從來都是惹禍的由頭,尤其在女多男少的校園。但她沒有驚慌,她不言不語,若無其事,低調和小心是溶解嫉妒的良好溶劑。
她不爭不搶,做事勤快又有禮貌。
在她拒絕了幾次男人的追求后,她又得了個“自尊自愛”的名聲。
她在螺山中學站住了腳。
“如果有教師入編指標,一定要給袁影。” 這幾乎成了螺山中學人事方面的共識。
袁影看到了希望,她逐漸喜歡上了這個學校,她打算按標準做一個優秀的老師了。
她熬夜觀摩優秀課例,她潛心琢磨教學,她還主動接了一個別人不要的班級,用一個學期的努力,把它帶成了年級第一。
2
“小袁,下班了還不回家?”
袁影記得那個黃昏,她正埋頭批改作業,劉熾笑著進來。
她回道:“就剩幾本了,批完就回。”
劉熾坐在了她的對面。等她批完作業收拾東西時,她看到了劉熾那雙出神的眼睛。
憑她的經驗,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有點恨自己對男人的了解,假如她不是現在的自己,而是一個芳心初綻的女孩,一定會因接收到這樣的訊息而激動,何況被這樣一個英俊儒雅的男人鐘情。
已是三歲孩子父親的劉熾,成熟、儒雅,有才華,是當下女人們熱衷的暖男類型。
可是她真的沒感覺。
她是在男人們關注的眼神里長大的,她懂得愛慕的眼神最不能持久,會變得貪婪,邪惡,冷漠。
她的冷淡被劉熾理解成了羞澀與矜持,這是在他第一次擁吻她時說的。
她就那么與他上了床,在那次黃昏相見的一個月后。
沒有預約也沒有秋波暗遞,卻也不算是意外,更不是一夜情。
在歡送老主任退休的飯局結束后,單身小年輕們蜂擁著劉熾進到隔壁的歌房。袁影不會唱歌,她坐在沙發上喝著飲料,笑看別人耍寶作怪,唱得聲嘶力竭。
“小袁也不會唱嗎?” 劉熾端著啤酒過來。袁影起身讓座,劉熾道:“可以請你跳舞嗎?國標會嗎?”
大廳里有好幾對已經旋進了舞池。袁影上大學最喜歡華爾茲,她正感無聊,立刻點頭道:“好呀!”
沒想到劉熾跳得這么好!
袁影完全被他帶到飛起,他倆的身高比格外地般配,在熟悉的節奏中,她找到了夢寐以求的感覺,輕盈、舒展、奔放、華麗。
這感覺讓她每根汗毛都有韻律地跳起來。她喜歡被劉熾牽引旋轉的感覺,他身上類似淡淡啤酒花的味道讓她眩暈,更令她興奮。
還有他的眼神。
在忽明忽暗的彩燈下,她與劉熾火熱的目光不自主地膠著在了一起,他微笑著,慢慢將她帶向昏暗的角落,她感覺得到他扣在她腰際的那只手越來越有力,而她的身體正一寸寸向他靠近。
他們遠離了眾人,怡然地滑至屏風背后。袁影預感到了什么,她的動作僵硬起來。熱量通過彼此的手在兩個躁動的身體間傳遞,袁影有些心慌,腳下亂了一拍。劉熾順勢將她摟進了懷里,俯身在她耳邊,低低喘息道:“我喜歡你。”
她停下了腳步,他卻不肯放開她,索性將她摟得更近,輕輕捧起她驚詫的臉:“你沒發現我早就喜歡你嗎?我是認真的。”
袁影當然知道。
從那個黃昏后,她就總能看到劉熾的身影。食堂,樓道,操場,他的影子無處不在。甚至在課堂上,她都會發現他從教室門外走過,向她投來關注的一瞥。
她對這樣的注視并不反感,這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戀,她愛上了大學時的老師,她也曾這樣,從他講課的教室外經過,只為看他一眼。想到此她苦笑了一下,那段讓她失去童真,備受傷害的初戀,徹底打破了她對愛的定義。
劉熾是在熱戀,還是與其他男人一樣在獵艷?
也有可能是他吸引了她,他的出現才變得如此頻繁?
又或許,他們只是叢林中的一對嗅覺靈敏的雌雄獸,僅僅因感知了彼此的化學訊息而互相接近?
她的感情確實空白很久了。
也許就是這樣,在他魔性地說出“你就是我一直找的人”這句話后,她屈從了,她踮起腳接了他熾熱的吻,然后緊抱著他的背,軟在了他臂彎里……
在她躺到他床上那一刻,她還清醒地提醒過自己:“就這一次。”
“想什么呢?” 身材健碩的劉熾從浴室走出來,渾身散發著浴液的香氣。他像剝繭一樣打開她裹在身上的毛巾被,一雙手自下而上一直撫上她的雙乳。在劉熾火熱的身體像毯子一樣把她裹進去時,她情欲的熱浪不可遏止地洶涌了。
劉熾說,他沉迷了,從未有過的沉迷。
袁影也一樣。她突破了自設的底線——遠離已婚男人,而眼下的她卻成了最不想成為的角色——小三。
他們都滑出了自己的軌道,越走越遠。劉熾不是沒有糾結過,他是全市最年輕的校長,他有著一片可觀的前程。
冷靜下來,兩個人曾談過分手,可是不到一個星期就雙雙崩潰了,接著是更加不管不顧的瘋狂與纏綿。
3
半年后,劉熾的妻子似乎有所察覺,她不時地出現在學校,以各種理由“探班”。
袁影怕了,網上手撕小三的視頻讓她心驚,她好幾次夢到自己被一群人剝光了衣服,在大街上推來搡去。
她快刀斬亂麻,迅速抽身。在風言風語還未甚囂塵上時,袁影離開了螺山中學。
她的離開仿佛撕開了一角窗戶紙,劉熾的老婆不依不饒,一定要找出“狐貍精”。劉熾提出了離婚,妻子氣急,砸了劉熾的辦公室后領著孩子去了教育局,劉熾聲名狼藉,提拔的事徹底黃了。
袁影難過驚慌卻又無奈,滿心的自責。
她克制著自己不給劉熾電話,并且卸載了QQ。她想躲開這一切,讓自己也讓劉熾回到原來的軌道。
但是很難。曾經銅墻鐵壁的她怎么都拉不起城門的吊橋。
她明白,自己是真的愛上了劉熾。
劉熾也真的愛她,這一點她敢篤定。他們按捺不住滲入骨髓的那種饑渴,從來都忍不過三天。
這個月初,劉熾趁著出差又偷偷見了她兩次。最后那夜,劉熾神情肅穆,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去那里等著我。以后誰也找不到我們。”
說完,他瘋了一般親吻著袁影,兩個赤裸的身體在激情與痛苦中糾纏翻滾,一夜未眠。
想到此,袁影說不清是心痛還是懊惱了。
她手機里留存著他最后一條語音:
親愛的,等著我。
她登上南飛的航班,按照他說的地址輾轉來到西南邊陲小鎮,等她報了平安,便再聯系不到他了。
他為什么要關機?
發生了什么?
在小鎮寓所呆著的日子里,袁影無法入睡,心亂如麻。
直到昨天在手機新聞里看到了這則消息:
X省X市螺山中學校長婚內出軌,制造假現場殺妻……
回復中有人把她的名字點了出來……下面一片罵聲,用詞不堪入目。
袁影的眼睛已經哭腫,她無神地望著窗外,此時的北方已然草木蕭索,而這里卻綠色蔥蘢。
“看,前面就是自殺嶺!” 身邊有人喊。
“什么自殺嶺,是殉情崖。”
“司機師傅,我在前面下車。” 袁影喊道。
她在網上搜到了這個觀光處,她一步步走上山崖,腳下無盡的丘陵與深邃的林海像敞開的懷抱仰視著她,袁影的心中涌起一股立刻投身其中的熱望。
她打開自拍,用貓咪美顏遮住了紅腫的眼簾。她的手指有些僵硬,用了很大力氣才點了發送:
我先走了,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