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的前一晚,我突然問我媽說“家里還有錢嗎?”,我媽很自然的說“你這次要多少”,我義正嚴辭地說“我已經工作了!就是假模假樣地問問你需要我放下些錢不”,她狀似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現金你又沒帶回來,給我卡還得白出手續費,你給奶奶的錢都是我給你的”。。。。我心虛地說要不給你剪剪指甲?
我一邊說“你不要感動地哭了”一邊拿起她的手,然后就想哭了。我媽的情緒從來管理得比我好,記得小時候給她講鬼故事,講完她沒啥事兒我自己嚇得冷汗直冒。她的手變得有些粗糙,也有些涼,跟記憶里的不太一樣了,我有多久沒有瞧她的手了:出去逛街不再牽著她,冬天不再給她暖手暖腳,也很久沒有給她剪過指甲了……
有次跟我媽吵架說“我從高中就在外面住校,你根本沒有陪著我成長”,現在才發現是我從來沒有好好地陪過她。畢淑敏說的那句話啊我終于能好好體會,有些事情你懂得了真的已經不再年輕,時光太苦并不是因為快,而是因為再回不去,生理與心理的無法同步性給我們那么多遺憾:有能力的時候不認同,懂得的時候卻失去了彌補的能力。我小心地給我媽修剪每一個指甲,卻生疏地控制不好力道,她都說不疼還告訴我要養好小拇指的指甲——我終于清楚何為“虧欠”。
這世界上大部分的愛都是為了團聚,但父母之愛卻是為了分離。以前每次開學的前一天對我媽來說都是災難,我會一整天無數遍地重復“不想走,不想開學”,她無比煩躁但還是會好吃好喝地給我送走,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等我下一次回家仍然劇情重演。
這次之后,我發現我回不去了,“我的家”終于變成了“我爸媽的家”,而我的生活我日后的家都在百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兩千萬的流動人口,充滿了浮躁和擁擠。我媽卻還是像往年那樣輕松地把我推出家門,我沒法告訴她這些話,告訴她我這次“走”跟以前“走”是不一樣的,我想跟她說我不愿意離開她,但我又那么自私地無法放棄自己的生活。你看,我對她的愛永遠比不上她的萬分之一,“所謂父子母女一場,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這句話讓我看《目送》哭紅了眼,但真的輪到自己體會,才發現萬箭穿心,還無能為力。
曾經特別想知道我不在家的時候日子是怎樣的,后來想想不用了,大概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樣子。我可能永遠無法用詞語寫出我媽有多想我,這種想念應該在關上門的一剎那就開始了,哪怕她總是輕輕松松的口吻。我那么愛我媽但她有個觀點我仍然不能同意就是“領導像媽媽”,怎么會:領導永遠希望你在他面前好好干活,但媽媽永遠是希望你展翅高飛不是嗎……
小時候對她說“我出去玩”,少年時對她說“我去上學”,青年了跟她說“過段時間就回來”,現在要說“媽,我走了”,就走了,回不來了。以前不覺難過,現在才驚覺所謂“長大”所謂“離家”都不是幻想地那么瀟灑,你要告別的不僅僅是生命中千山萬水,更有送給你萬水千山的她。以前我總覺得“聽過很多道理,仍然過不好這一生”,但現在我更愿意回去我媽身邊,聽她說說話,就算仍然過不好,但起碼少走些彎路,少受些傷害——要過很久才懂的是媽媽的話。
好像一個人會不斷明白各種“成長”,每明白一次就疼痛一次,有點兒像《比利林恩的中場賽事》,不斷與生命中的眷戀一一告別,走過生離,走過死別,走過孤寂、輕視和被誤解,才能找回最初也是最強大的自我,到最后看山還是山。所以,媽,這次我走了,感謝你曾經給我的各種山水,我也要去看我生命中的各種浪濤了,原來成長是這副模樣。
我現在一個人在宿舍,明天又要上班了,心情有些沉重也有些輕松,我想我媽應該已經睡了,過年幾天她真的很辛苦。我從來沒見過大年初六的北京,中午回來的時候道路上還是冷清,但天氣暖得不像話,明天立春沒有餃子也不會有春餅,只會有新的進度和安排吧,有些累了,早點兒睡覺好了,最后許個心愿:我媽是個大美人,時光你別再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