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過無數個茶館招牌,穿過無數個藏式小巷,我一度迷惑陳梟到底要帶我去哪喝茶,怎么也沒想到,我們最終鉆進了這家不起眼卻讓我格外親切的小茶館。
時隔多年,這里的風格還是沒變,不掛招牌,沒有固定的營業時間,屋子里昏昏暗暗卻一塵不染,門口偶爾走過兩只慵懶的狗……只是,是何時起呢,那排木階開始吱吱扭扭地響,那個曾經愛上內地來的流浪歌手的漂亮老板娘懷里抱起了娃娃。
“這是我最喜歡的茶館,不敞亮,卻有足夠的歷史味。”見我望著遠處出神,陳梟以為是好奇,便自顧自地為我介紹,“老板和老板娘曾經的愛情故事,很傳奇的唔。”
我看著陳梟,波瀾不驚的雙眸中游弋著點點星光,平日里淡漠疏離的他,表情里滿是柔情和認真。但他并不知道,這方小小的天臺,曾經盛放了我多少個假日的午后啊。我微微地笑著。
“其實,就算天黑都不害怕的野馬,總有一天也會回家。”
我被陳梟突然而來的深情嚇了一跳,他倉促地掩藏起眼底閃爍的星點,略顯尷尬地打岔道:“喝什么?”
“酥油茶。”我答。
“內地過來旅游的姑娘都喜歡甜茶而喝不慣酥油茶,你倒偏偏喜歡。”他說。
“當年第一次進藏有些高反,爸爸就煮酥油茶給我喝。一來二去就成了習慣。”而我,恰恰是個極其依賴于習慣的人。
“當年?”陳梟驚訝。
“對啊,真快。”記憶老電影一樣,帶著時光的斑點在腦海里閃回——
爸爸做地質地礦工作,比起那個高大上的“工程師”稱謂,他更喜歡我叫他“大自然的搬運工”。青藏鐵路建設的尾聲,他被調進藏地工作,媽媽帶著剛剛小學五年級的我也跟著他遷徙了過來。那時,我白天在一小和藏族的小孩一起學些知識,晚上媽媽陪著我看內地帶來的課本給我講藏族的故事,節假日就鉆進這家茶館,眺望著熱鬧的八廓街等爸爸回家。
“難怪。”陳梟說。
我并沒有講給他我曾經的經歷,也不知道他“難怪”的是什么,但我沒有問,藏地的陽光直直地照著,整個拉薩的韻律卻不似這陽光熾烈,只像溫和清曠的大海,讓人不自禁地舒展四肢融入它,多說句話都是浪費。
“我愛拉薩很深。你信嗎?”許久后,我問陳梟。
(二)
遇見陳梟,是在我日思夜想的大昭寺。
抵達拉薩的當天,我找到了那家“拉漂”們口口相傳的小書店,不過書店老板不知所在,我便直接上了二樓,在預定的青旅放下行李,顧不得二十多個小時的舟車勞頓,抬腿就邁進了八廓街,邁向了大昭寺。
如今回到這座城,就像回家般輕車熟路又順理成章。
都還是老樣子,平頂的白色樓房鱗次櫛比,黑框門窗上裝飾著素雅的短皺簾,五彩經幡飄飛樓頂,每走一步,都忍不住發呆一天。我想,如果把布宮比作纖塵不染的神祇,八廓街一定就是世俗煙火中的老者,穿行在衣食住行中,忙碌在柴米油鹽里,心里卻似乎裝著萬卷經書,在塵世中凝神,博大質樸接地氣,又自帶超脫。
大昭寺也絲毫沒變,金黃的寺頂和大紅的圍墻,金黃的佛像與大紅的帷布,一片艷麗中盡顯威儀。我不禁五體投地,雙手前伸,磕了個長頭。我不信宗教,但我愛拉薩。
大概,也只有在這座城,大紅大黃不會顯得俗氣,反而是一種熾烈與博大;只有在這座城,匍匐在地不會引來異樣的眼光,反而是一種極盡虔誠而震懾人心的力量。
我再一次來到了大昭寺,卻沒料到比起幾年前,這里的人突然多了起來。祖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游客,穿著不同的衣服,操著不同的方言,蜂擁在小小的宮殿。空氣擁塞得讓人窒息,我忙不迭地逃到了寺頂平臺,遙望著遠處的布宮,舒了口氣。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陳梟,雖然當時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當時他就坐在金頂的角落,盤著腿,伸出手指,隔著空氣,緩緩描摹著眼前金頂斗拱和碉樓雕梁的輪廓,神情肅穆,與旁邊瘋狂自拍和殿宇中走馬觀花的游客格格不入。
我看著他纖長的手指,一時有種情不自禁的感動。
許是被人凝視得莫名其妙,他微微揚起頭看向我,只是,眼神中沒有慍怒也沒有疑惑,而像大昭寺繚繞的香火,平靜,舒緩,淺淡得風一吹就散。
他起身,我轉身,各自離開。未寒暄,未搭訕,美好的風景誰忍心寫下“到此一游”呢。
那晚,我都記不清自己繞著八廓街轉了幾個圈,直到華燈初上,才戀戀不舍地回到住處。青旅樓下的書店點起了曖昧的黃色燈光,見到了它的老板,手執毛筆,案上放著一本大大的《九成宮碑》,抬眸看我,有香火一樣波瀾不驚的雙眼。
我怎么也想不到這再次的相遇。莫名其妙的緣分,比突發的災難還讓人驚然。
“陳梟。”
“陸既禾。”
省去了所有繁瑣而多余的文字,簡單到極致的自我介紹。有白天的兩面之緣,再相逢本該訝然欣然,可是在那雙眼睛面前,好像所有的情緒都淡去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筆入硯中,繼續埋首臨帖,我觀覽著貼在墻壁上的火車票明信片,與架子上的書。
這里的書很特別,不多,不全,要么是經典老書,要么小眾冷門,在書架的角落,有一層放著的幾本書是同一個作者,旁邊的一疊厚厚的雜志,翻開來也都能找到那個作者的文章,署名,梟。
我后知后覺地回過頭:“陳梟,哪個梟?”
“就是你手上的那個‘梟’。”
“哦。”
我曾在很多的雜志上看到過那個叫“梟”的作者的專欄,他在一篇文章寫道,他打著畢業旅行的名義逃出了父母的庇護,在每一座喜歡的城市開一家小店,短暫停留繼續向前。記得那個時候,我對動蕩不安的執著,男友對盛世安穩的追求,一度讓我們陷入爭執以及冷戰。所以,我寫信給那個叫“梟”的作者,無頭蒼蠅般問他旅行的意義。我沒想到已經小有名氣的他回復了我,一手漂亮的小隸。他說,或許有時候,柴米油鹽和人情世故,會變成歲月寄給你的必須簽收的禮物。不過,做你想做的事,成為你想成為的人,那些和你又有什么關系呢。最后,他謄了一句北島的詩:一個人的行走范圍,就是他的世界。
世界可真小。
“怎么?有讀過?”陳梟見我出神,淡淡問道,眼角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
我知道,有些傷口只適合自己在暗夜里舔舐,每一次展示給別人,都是一次撕裂;每一次試圖縫補,都要承受有一次穿刺的痛。所以,與往事相關的往事,暗自咀嚼便好。
“沒有。”我義正辭嚴。
(三)
第二天下樓時,陳梟正伏案往明信片上寫字。有香火一樣雙眸的大男孩,漂亮的毛筆小隸,墨香和奶茶香纏綿在一起,有種美不勝收的溫情。
“在干嗎?”向來在與人交流上笨手笨腳的我明知故問。
“幫青旅老板的忙。”他抬頭,言語溫和,“還差十幾張,幫我一起吧。”
他遞給我一支鋼筆,我戲謔地“哼”了一聲,拿起了他放在一旁的毛筆,暗想,好歹是練過幾年小楷的。只是,提起筆,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要寫什么,最后把自己個性簽名的句子搬了上去。
——世界這么大,總有人陪我喝酒騎馬浪跡天涯。
這是我和前男友分手后再也沒換過的個性簽名。寫完,我苦苦地笑了。
一旁的陳梟悄無聲息地遞給我一張郵票,依舊聲音清淺:寄出去吧。
“寄出去?呵呵,他會讓垃圾桶代他簽收的。”我笑。
“寄給你自己,回去收到之后,也就該翻篇兒了。”他認真地說。
我愣了許久,或許是該翻篇了吧。然后木訥地掏出錢來遞給陳梟:“那算我買下咯。”
我執意付款,陳梟執意不收:“我現在沒有零錢找給你。”
最后,他拗不過我,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大疊捆得整整齊齊的一角錢,然后遞給我說:“那把這個給你好了。”我接過那那疊帶著他手掌余溫的整齊的毛票上,記憶又像歷經了時光穿梭——
從前在拉薩生活的時候,爸爸每次都會把超市找回的零錢收集起來,隔段時間就會給我一疊毛票,那時候他告訴我說,樂善好施是藏民的傳統價值觀,遇見磕長頭的人、乞討的人,就上前遞上一張毛子,以示供養,以敬佛法。那些年,我每次出門都會在小口袋里裝上它們,給乞丐的是毛子,放在神廟的也是毛子,嘴里嘟囔著爸爸教給我的“一毛一塊都是善緣”,雙手遞上去,心里格外踏實。離開拉薩的日子里,我也曾無數次想過,要是在別的城市,給乞丐或是放到景區一毛錢會是什么情景。這也是我始終對藏文化有著幾年如一日的熱忱的原因之一。
我看著手中的一疊毛票,想象著陳梟一張一張收集起它們的樣子,心底驀然有種激蕩的暖意。
那天下午,我和陳梟一起出門。
“你去哪?”我問。
“隨便走走。”他答。
“不鎖門么?書們怎么辦。”我問。
“這兒是拉薩。”他看著我淺笑,像拉薩河邊的浮柳。
是啊,這里是拉薩。每個人都在認真地生活認真地愛,誰會因為覬覦不屬于自己的物質來玷污了心底的那份澄澈呢。
我們一起上了公交,一起在拉百站下了車,我向北去布達拉宮,他向西不明行蹤。
從布宮出來吃過飯,已經是下午,我游蕩到布宮廣場,竟然意外地發現陳梟正坐在那里喂鴿子。我也買了幾袋玉米粒坐了過去,他抬頭笑笑,沒說話。
在冗長的沉默中,驀地想起了梅特林克的一句話:沉默的性質揭示了一個人的靈魂的性質,在不能共享沉默的兩個人之間,任何言辭都無法使他們的靈魂發生溝通。而前男友對我忽然而至的沉默的評價是:喜怒無常。
或許,這便是我們分道的原因吧。
藏地的風淡淡地吹過,帶著這里固有的純凈。我的心就像浸在溫潤海水,又真實地向下沉,對這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著實加深了一分。
想著想著,有些失神。小袋子里的玉米粒不小心灑了一地,見慣了游客不太怕人的鴿子們試探著圍了過來。
“還放不下嗎?”聲音清淺。
“哈哈哈早就不記得了。”我一愣,然后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那一瞬竟然沒有意識到,他是如何洞悉了自己的心事。
“可是我還沒有說是誰啊。”他狡黠一笑,卻意味深長。
我哭了。
卻不僅僅為往事。
(四)
假期接近尾聲的時候,便愈發地留戀這里,于是臨時決定了一場“公交之行”,再好好打量打量這座已經種進我生命的城。
“去哪?”
“公交。”
“等我。”
“好。”
住在青旅的這些日子,老板娘每晚都會組織大家一起活動,因為都不怎么擅長與人交流,我和陳梟無形中形成了堅固的戰斗情誼,漸漸的也便熟悉了。似乎一起出行,也是再自然不過的相約。
那個清晨,我們一起踏上了第一班公交。當凹面的玻璃車窗把橘黃色的路燈拉成弧線,當窗上的灰塵讓燈光變得模糊而溫情,我竟然稀里糊涂地被這景色感動了,然后稀里糊涂地暈車了。
我們坐在公交的最后,我暈暈乎乎地把窗子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然后閉上眼,想是緩和一下。
“下車走走?”陳梟看出了我的不適。
“不。”大概他也看到了我的固執。
公交的發動機就在我身旁窗子的下面,每次車子重新啟動,就會有一陣熱風繾綣著汽油味從窗子飄進來,我閉著眼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忍不住伸手掩了掩口鼻,卻懶得起身換一個座位。
不過,這股熱浪只出現了一兩次。是陳梟。
他把手從我的身后搭在了車窗上,每次車子啟動前,他都悄然把窗子關上,當車正常行駛,再打開縫隙讓風進來減輕我的暈車。
因為頭暈惡心,我沒有力氣起身表示感謝,但即便趴在那里,我依然清楚地感受到,在那班二十多站的公交上,車停了幾次,他關了幾次窗。
我繼續裝作睡著的樣子,但那一刻,胃里在翻騰,心里也在翻騰。所有諱莫如深的情緒泛濫,剎那成不系之舟。
那天中午我們結束了這次被暈車毀掉的出行,臨下車,他說,有時候,或許并不是有多非他不可,而是你已經適應了他的好與不好,而且不愿再去了解一個新的人,去重新接受你不喜歡的地方。
一語中的。
我轉頭問陳梟:“你怎么知道?”
“幾年的專欄,可不是白寫的。”他玩笑到,隨即嚴肅了起來,“其實,從前我也是這樣。不過,”他頓了頓,認真地看向我——
“后來遇見了你。”
藏地的海拔很高,所以氧氣很稀薄。在這里,隨意地跑跑跳跳,就會呼吸不暢,“怦然心動”。這次是怎么了,明明沒有跑也沒有跳,心卻砰砰亂跳。
完蛋了。
我“嗖”地站起身準備落荒而逃,結果該死的低血糖讓我眼前一片黑,不得已走兩步又蹲在了地上。
我聽見他在身后說話,聲音依舊清淺,卻擲地有聲——
你明明早就明白旅行對你的意義,當初何必讓你那很丑的字跋山涉水來問我。
給我發郵件發私信的讀者有很多,但用毛筆寫信的只有“既禾”一個。
那天晚上,無聊刷手機的我發現,很久沒有更新博客的陳梟竟然新寫了一篇小短文,我在這里看過他記錄曾經的旅行,旁觀過他輕描淡寫地提及過“舊愛”,也心悅誠服地拜讀過無數篇專欄文章,但這一篇,是我唯一刪掉了訪問足跡的。
他寫:小學的時候,老師讓我們在課堂上寫作文,我的作文馬上寫完的時候,老師說,你的字太潦草。然后撕掉讓我重寫。那一刻,我雖然記得開頭和內容,但我再也不想寫了,因為那篇文章花了我太多的精力,就差一個結尾,卻要從頭來過。后來啊,我覺得我的字永遠都是潦草的,所以我再也不肯寫作文。可是有一天,幾個漂亮的小楷走進了我的世界,那么精致,那么接近我的靈魂,我在想,什么時候我可以把那篇文章工整地重寫呢,結尾一定很棒吧。
小短文就這么唐突地結尾了,但在博客的最下面,更唐突地寫了幾行小一號的字:你相信愛嗎?
刪掉訪問痕跡后,我怎么也睡不著。看著拉薩那片清唱般的夜空自言自語:我何嘗不相信愛,只是,我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運氣擁有它啊。
(五)
臨行的那天,如我所料,陳梟安靜地坐在樓梯旁。
“寫兩句話吧,留個紀念。”他的雙眸依舊像大昭寺的煙火,清清淺淺,縈縈繞繞,仿佛所有的情緒,風一吹就散。
他遞給我一大疊的明信片讓我挑,每一張都是他自己拍攝的照片做成的。沒有高大恢宏的建筑,也沒有色彩紛呈的熱鬧,只是澄澈的湖,可愛的狗,靜默的幡,美好的風馬,老舊的轉經筒……那一刻,我有些暗喜地覺得,我們區別于眾人,擁有著一個共同的獨特的拉薩。
和相遇那次一樣,我們埋首在那家小小的書屋,我的小楷,他的小隸,彼此無言地交換,像終結了一場長夢,夢醒后,該彬彬有禮地告別了吧。
我回頭看著這家與眾不同的小書屋,一種不舍竟然剎那噴薄。
“幾點的火車?一起吃個飯還來得及吧。”陳梟輕聲說,像是洞悉了我的心事。
“好,瑪吉阿米吧。”我看著眼前的少年,吐出簡單的幾個字,卻像說出一個秘密般忽然臉紅了。
小餐廳瑪吉阿米如今名揚四海,我們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了我垂涎已久的食物,我們靜默在聒噪的人群中,桌子上的兩份八寶沙拉像滄海橫絕著,兩個人各成彼岸。
記得從前在拉薩生活的那些年,我從媽媽的睡前故事中聽到了倉央嘉措的故事,不懂情愛的年齡,卻也被那些溫情感動,甚至可以隨口背上幾句并不完全懂得的情詩。得知瑪吉阿米就是倉央嘉措情人的名字、而這座黃色的小樓就是他們幽會地的時候,我好奇地跑去了這家漂亮的小店,并自此愛上了那里的八寶沙拉。那時候,青藏鐵路還沒有開通,拉薩的旅客也并不像如今這般蜂擁,我不需要排隊就可以買到好吃的酸奶沙拉,然后坐在二樓靠窗的位子,興致盎然地看著街上走過的行人。我喜歡拉薩,喜歡瑪吉阿米,喜歡磕長頭的朝拜者,喜歡每一個在這里精致地活著的人。
幾年之后,我開始不斷地遠行,不斷地離開,見過了很多城市的人,才忽然了然,拉薩于我那份偌大的吸引,不過是那份種植在拉薩人骨子里的一鼎一鑊的鴻蒙共度以及一蔬一菜的天長地久,那份內容微小但卻不失其雋永的美。從那時起,我對人生一切可愛的細枝末節多了一分極其熾烈的執迷。
記得離開拉薩的那年,我13歲,對“愛”依舊近乎一無所知,但我在最后一次離開瑪吉阿米的時候,還是在留言簿上笨拙地寫下了:如果有一天愛上一個人,一定和他來吃八寶沙拉。
想起往事,自己竟然一驚。愛上了嗎?或許僅僅是心動?但又有什么關系呢,你的情緒你不說,我的秘密我不講,吃完這份沙拉,就做完一個年少時的夢。
這里是拉薩,這里海拔很高,每個人從平原而來的人都會格外小心翼翼。
這里有成長,這里青春薄涼,被愛刺傷的人不敢把萍水相逢當命中注定。
(六)
火車票上的時間就像冷冰冰的判決書,宣判著一場說不清情緒的離別。我假裝輕松地撇下一句“走啦”上了公交,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一句“順風”,但眼底依舊含笑,像大昭寺繚繞的香火,平靜,舒緩,淺淡得風一吹就散。
公交上,我又坐在了發動機上面的位置,汽車啟動,依然一陣帶著汽油味的熱氣迎面撲來,這次沒有人把手從我的身后伸去關窗。手指有些顫抖,我從背包里翻出了剛剛陳梟寫給我的明信片,本想給自己一個瀟灑告別的理由,卻一剎那被窗口鉆進來的熱浪嗆得淚流滿面——
“你覺得感情不靠譜,我就靠譜給你看;你覺得我們離得很遠,我就走到你身邊;就算有一天你厭倦了漂泊,我也會變成不再垂涎自由的鳥,在你的籠子里陪著你衰老。”
(七)
拉薩,是一座充滿了蠱惑的城市,很多人在未曾親臨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一生是一定會去拉薩的,并在離開時清楚的了然自己一定會再回來的。我也一樣。或許,我下次歸來的理由,是拉薩,更是一場海拔三千七百米的心動。
其實,在感情上,我們永遠都是還沒長大的孩子,小心翼翼,誠惶誠恐。你會等我的吧,當你看到那句我曾無數次寫進我的小說中的話——
“給我一個漂泊落拓的長夢,我做你風塵仆仆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