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常會拎著抱著大包小包回家,有時候是黑色的紙袋,上面囂張的印著某奢侈品的招牌logo,有時候是牛皮紙袋,里面總斜插著一只法棍,看起來很高級的樣子。她總是把它們一股腦的扔在黑色大理石鋪就的流理臺旁邊,等到脫下高跟鞋歇完腳再喝杯水喘口氣后才會開始慢慢打開它們。
但今天不同。她把一個無印良品的紙袋子如珠如寶般抱在懷里,輕輕地放在了流理臺上。她小心翼翼地從紙袋子里掏出一個玻璃罐子。罐子是空的,被洗的干干凈凈,罐口被鐵蓋封住。她擰開鐵蓋,小心地嗅了嗅。
我咬著吃酸奶的鐵勺子,被她的一系列動作驚了驚。我想她莫不是在網上買了西藏的新鮮空氣,想在這大霧霾天呼吸兩口?我學著她的動作湊上前去嗅了嗅那空罐,只聞到一股淡淡的酒糟味。
她說這玻璃罐之前裝的是醪糟,同事吃完后就不要這罐子了,她看到便討了來。我好奇地問她準備拿這罐子來做什么,她沖我神秘地笑了笑,說:“秘密。”
我很快就知道了這秘密是什么。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餐廳里平常都是緊閉的百葉簾被卷到最上端,刺眼的陽光直直射入,桌上擺著她昨天捧回來的那個玻璃罐。我拿起來晃一晃,看到有白色的東西在黑色的液體里浮浮沉沉。
她說這是臘八蒜,她媽媽以前總做。挑好圓潤飽滿的蒜頭放入玻璃罐中,再倒入剛好沒過蒜頭的米醋,之后用鐵蓋把罐子密封。白天把罐子放在陽光下曝曬晚上再移入冰箱,一冷一熱的溫差最是能泡制出上好的臘八蒜。她說她媽媽腌出的臘八蒜翠綠翠綠,酸辣適度。放入嘴中牙齒嵌進去的時候會有大量酸甜可口的汁液溢出,吃餃子的時候舀出一勺泡蒜的醋汁配上一兩頭臘八蒜,那味道別提多好了。她信心滿滿地拍著胸脯向我承諾,用她媽媽的法子十天之內必讓我嘗到臘八蒜,保準我這從來對蒜頭都沒有絲毫好感的人一吃就會愛上。
我很少見她這么興致勃勃的樣子,只覺得自己也被她的快樂感染。我看著她挑出了所謂最適合做臘八蒜的圓潤飽滿的大紫頭蒜,和她一起蹲在垃圾桶旁把它們的外皮剝的干干凈凈。她一邊倒入今天新買的米醋一邊告訴我,這臘八蒜只有用米醋泡才會好吃,酸辣中能吃出一絲甜滋滋的味道。
那天之后,只要她在客廳,她的注意力就全在那罐臘八蒜上。早上出門前她要把那罐蒜左晃晃右晃晃,白生生的蒜粒在米醋中歡快的游來游去,這讓她不好觀察到蒜頭究竟有沒有變顏色。她穿著合體精致的連衣裙,踩著高跟鞋站在客廳中對著陽光扭動著脖子認真地觀察著那罐蒜。看到我從客廳走過,她沖我笑,告訴我她的臘八蒜比昨天更綠了。
有時她會興奮地招呼我去一起觀察,她使勁晃著那玻璃罐子,想給我展示整罐蒜里顏色最正最碧綠的那一頭。“還是沒有到翠綠的程度。”她的語氣略帶失望。我安慰她說在我看來這罐蒜顏色已經足夠漂亮了,她果然高興了起來,告訴我再過兩天這蒜就會變成湛青碧綠的顏色,那時候就可以吃了。
可自那天開始,她的蒜就不再變顏色了。她的蒜顏色更偏向是水綠,看上去就像一顆翠綠翠綠的心在努力想擊破那白生生的外殼竄出來,可是卻失敗了。我不知道正宗的臘八蒜該是什么顏色,但據她的形容該是像碧波一樣綠的顏色。
她看上去越來越焦躁,她幾乎每隔半小時就會把玻璃罐拿出來瞧一瞧,好像期待她泡的蒜顏色會瞬間變深。我路過,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想給我嘗最好吃的臘八蒜才會有這么大的精神壓力,我拿不準該不該去安慰她,只能在她偶爾問我的時候給予她肯定的答案,告訴她這顏色看上去已經很好吃了。
我想她心底是不信的,她只是更頻繁的去看那罐蒜,把玻璃罐子舉在空中對著陽光晃來晃去,看它們的顏色有沒有變得更深。我看著她獨坐桌前寂寞的背影,突然想通了為什么這罐臘八蒜對她來說好像特別重要。大概是太久沒回家了,都快記不得家是什么樣子的了。這罐臘八蒜便是她的寄托了吧,好像做好了這罐臘八蒜,就能重新嘗到家的味道,而那家鄉的味道,是對一個漂泊在外的姑娘最暖心的撫慰。
大概是搖晃的太用力,意外就在這時候發生了。玻璃罐上的鐵蓋子突然脫開,混著蒜味的醋汁從罐口傾瀉出來,潑了她一頭一臉。蒜粒也從罐口滾落出來,彈到她的身上,彈到桌上,彈到地上。
我們都被這突然地變故驚呆了。她呆坐了一會兒,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把桌上的、地上的蒜一顆顆拾起來放回了玻璃罐里。她埋頭撿蒜的動作那么輕柔,好像那不是一罐已經不能吃了的蒜,而是正在采摘要制作珍饈美味的食材。我幾步邁過去蹲下身準備幫忙,卻看到有幾大滴水漬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她向我道歉:“對不起,這次沒能讓你嘗上臘八蒜。”
我搖搖頭說沒關系,假裝沒聽出她聲音中因為哽咽而帶上的那幾分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