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令
人生只若如初見,何事傷秋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究竟是何人的負心令你傷了心,揮就這一闋擬古決絕詞?
貴妃舊事還重提,婕妤冷遇又再說,
字里行間揉進了你的悲歡,明凈而純粹方為納蘭。
誓言也罷,信物也罷,
納蘭的心傷,只為它們都抵不過變卻的故人心吧。
也許他曾睹過這樣一個場景,
少女雙瞳剪秋水,素手不再調紅妝,對鏡空嘆無心梳頭,
癡癡聽著門外馬蹄聲,卻曉得它再不會在巷口停留。
從前,雕鞍駿馬徘徊在這朱戶前,迎候妝成少女出閨門。
今后,它又將停在誰的瑣窗下?
少女不知道,卻也再不愿知道了。
舊曲子聽來添新愁,金莼玉豆難咽噎滿喉。
少女心中的悲與欣,可都系在那人的身上,一言一行皆牽動著她那一顆心。
誰負了誰,無須辨個清,請珍惜最初純凈年少時光里真誠的少女心。
鷓鴣天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頭。欲將離恨尋郎說,待得郎歸恨卻休。
云澹澹,水悠悠,一聲橫笛鎖空樓。何時共泛春溪水,斷岸垂楊一葉舟。
少女心思在納蘭的筆下纖毫畢現,
從相見時欲迎還拒的小脾氣,到別后思念消長,
長似一握纖纖絮,繞作一團難解。
思遠人,有好多話想要講,講久候書信不至的慍怒,講心中綿長的掛念。
可那人歸來那日,終得相見,之前所有曲曲折折的心緒,一霎不見。
之前的哀怨,之前的掛牽,全變了,變作欣喜若狂的笑靨。
只還盼望著,春日攜手登舟,就著一壺新酒,慢慢把心事盡訴。
罷了,這終歸只是少女的心底的一個夢啊。
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醒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一字一句將思念寫得艱難,世間最難是思而不得。
容若的傷痛鐫刻入骨,入骨相思紙上書,納蘭心事是闋詞,
縱使他曾擁有與她相伴的美好,她的一顰一笑在他心中無法消散。
可不管是錦衣玉食貴公子,還是繩床瓦灶江湖客,
對于留不住的美好,都只能嘆惋,當時……只道是尋常。
直到那段時光消逝后,才知難再得。
紅袖案邊添香,牡丹圖映雕梁,在容若眼里,她豈是牡丹可比的呢?
最是人間留不住,牡丹易凋,佳人朱顏難駐。
以納蘭的深情,怕是到了風燭殘年依然會不離不棄吧。
只惜佳人香消玉殞,拋卻了納蘭一人,煢煢行在紛繁世間。
世間這樣大,卻再遇不到像她一樣的一個人了。
最痛不過曾經擁有,而后又失去。
懷抱著一絲失而復得的期盼,納蘭艱難獨留。
少女的心愿很簡單,無論在最得意或是最失意的時候,
都記著自己就好,真就這么簡單而已。
納蘭做到了,他的亡妻一直一直留在他心里。
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燃燈千盞驅不走納蘭心底的清冷,
辭家隨駕離帝京,從此只有一個想去的地方,名為故里。
故里何所有?總不過是等著容若的人,和容若最想陪著的人。
足矣!足矣!
風霜雨雪乃世間尋常,可故里的風雪聲聽起來卻別有不同,亦或只因添上了思念二字罷。
納蘭的舊夢,一夢翻過云水千篇。
夢中仍是故里老宅院,園中團簇嬌蕊開正繁,
可他惦記的那一朵已無處可尋。
徒留芳澤于心,連迷蒙的夢中也難再觸及。
有些故人,有些舊事,容若竟也只能在夢中重溫。
可嘆,近來連夢也不曾有過。
新綠漫上林梢,當年誰的雙瞳似枝頭幼芽般清亮。
布谷踏枝啾啁,舊日誰的素手繡出一襟鳳穿牡丹。
他曾向誰,許了一世年少溫柔,
是誰沒等他將承諾兌現,兀自先行。
早春煙雨輕籠著云肩,暮秋的紅葉疏疏墜在階頭,
冬去春來乍暖還寒又流過了幾度夏秋,
只是再沒有那個和納蘭攜手共看滿園芳華的人。
納蘭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把她留在筆端。
筆下千言,總不過新曲吟舊愁。
在納蘭眼里大約落進過這樣一個少女吧,
新妝正襯晚春柳色,且輕且緩移步出了畫樓。
行到中庭見滿院嬌紅,欣喜地想說與他聽,
可恨當時一去萬里沙,書信斷,消年華。
青石老墻深深圍住韶光,鎖住一園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