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晗說了一些讓Sir想多了的真心話。
不久前,《南方周末》有篇關于鹿晗的訪問。
這次被訪的鹿晗是真誠親切的,也是既感性又理性的,有幾句尤其引入注意:
我沒有想過要留下什么,因為太難了。
現階段其實我覺得沒有那么深,沒有那么的“藝術家”……要說讓我去塑造一個角色,從頭到尾,包括特點、性格、小動作。可能抱歉,就是這個大實話:現階段小鮮肉不可能的,現階段很忙的一些流量明星,我敢發誓那是不可能的,哪有時間啊!
我不太喜歡《敦刻爾克》,或者說我沒看懂,我抱著很高的期望去看。我知道它在講一段歷史,但是覺得過于平淡了。
Sir前面說自己“想多了”。
因為就鹿晗這事和朋友錢德勒扯淡,不僅想多,還扯遠了——扯到幾十年間,內地港臺包括國際的各路頂級小鮮肉。
結論是——紅顏易老,過眼煙云。別看當年紅得發紫,90%后來的結果,就是銷聲匿跡。
那么問題來了:
一流好作品,當然屬于文藝創作金字塔的塔尖。身不由己的流量明星,注定與塔尖無緣嗎?
鹿晗覺得,忙碌的流量行為是他的創作困境,這是現實。但Sir同時很不腰疼地認為:
在戲劇沖突里,“困境”意味的往往不是人生局限,而是轉機。
下面交給@錢德勒,他蛋疼地為鹿晗制定了一份“人生規劃”
我是錢德勒出場專用分割線
既然鹿晗也看了《敦刻爾克》,不如就從它聊起。有點小遺憾,在這部電影上,我們分歧還蠻大的。
我留心到微博評論,有個網友輕描淡寫、卻也力貫千鈞地寫道:
希望鹿晗有朝一日能出演這樣“過于平淡”的電影。
鹿晗接受《南方周末》訪問的契機,是剛滿28歲、還在“二旬”的尾巴上。
還年輕。
但已不是最年輕。
《敦刻爾克》男一號,菲恩·懷特海德(Fionn Whitehead),今年21歲。
在出演這部處女作之前,他沒啥流量。只是在倫敦一家咖啡館打工,洗洗盤子,給脾氣不好的客人點單。
別緊張,我不是要撒雞湯。
在我看來,《敦刻爾克》的主角其實不是人,而是“大撤退”。是在一片差點被上帝遺棄的海灘上,有故事的每一份子。所以,每個人都在導演諾蘭打造的“密閉空間”里,完成了鹿晗所說的“重要時刻”。
這種“重要時刻”,“過于平淡”嗎?我覺得不是。
當然,電影觀感見仁見智,鹿晗也是觀眾一枚。但既然演戲也是他職業的重要“一翼”,確實也暴露了他專業理解力上的短板。
在娛樂媒體呆了很多年的我,很理解明星的時光有限,鹿晗那句“哪有時間啊”,確實成立。
但忙碌,還是不等于沒可能。
有空間、資源、機遇的頂級小鮮肉,娛樂史上并不乏留下作品的人。仔細想想,他們還是很有相同之處的。
下面我想展開“說教”了……但別怕,以我對很多流量小鮮肉身邊人物、環境的了解,你們太聰明,太有效率,所以可能不太明白以下:
為了留下好作品,好像有點吃虧的八件事。
1.拒絕膚淺的贊美,從下一條“贊美”開始
在上述采訪中,記者提到了鹿晗在張藝謀《長城》中的演出,說他得到過很多肯定,因為“塑造”了一個勇敢的士兵。
我覺得,與其聊演出,不如聊這個“角色設置”——這條從怯弱到勇敢的性格脈絡,放在整部大而不當的作品里來看確實算清流。
但也僅此而已。
那些用鍵盤敲出的“讓人眼前一亮”、“演技爆發”的評語,相信鹿晗也知道,要么出于迷戀,要么出于客氣。
《重返20歲》《我是證人》《擺渡人》這等作品公映時,可以說鹿晗的表現大面上都是沒被指摘的,也收獲了一些肯定。
但真要仔細看,如果要說他的表現清新、自然,沒明顯bug,那也是因為我們的導演甚至包括整個創作團隊,從技術手段上保護了鹿晗。
出于利益,他們不得不把“重要時刻”,給到最年輕最火的偶像。
無論是吉他、滑板還是演唱會片段,實際上都是討巧的方式,延續了鹿晗作為偶像該走的軌道,是順拐。
同時,這些手段也在回報他作為偶像精致的外包裝,甚至可以犧牲所謂“戲劇真實”。
你看,即便是《長城》里的士兵形象,仔細想也是這個作用:
沒什么戰爭殘酷,與《敦刻爾克》里的年輕士兵完全是兩個路數。
鹿晗,不怪你。
因為對小鮮肉而言,導演是“騙子”。
好的“騙子”,可以以各種手段“哄騙”表演經驗匱乏的年輕演員,放下矜持的偶像派頭,成為好作品的一部分。
但稍遜的“騙子”,只會借偶像力量來抓住觀眾視線,制造低劣又嘩眾取寵的“重要時刻”,忘記去追逐真正的人性弧光……那樣的東西,當然是留不下的。
所以,找名導就行?
呵呵,這一點常常是流量明星團隊的誤區。
導演并不都是名氣越大就越有本事的,有太多善于營銷的知名導演,常常是巨坑。
真正的好導演,不會把流量明星帶溝里,雖然有時看上去很像是——
都知道香港當年很多巨星,也是各種代言、廣告、劇集……忙得要死。
王家衛拍《墮落天使》,開始也拿李嘉欣沒辦法。
這位大美人,始終要考慮發型、妝容甚至衣角的褶皺,對于表演毫無信心,片場里很緊張,緊張到肢體痙攣。
于是王家衛就讓杜可風用魚眼鏡頭,把這些緊張到五官扭曲的鏡頭剪進了正片。
隨便截一幀,好像都是“負面”……
試想一下,鹿晗和他的團隊會允許嗎?
趙薇之所以肯犧牲形象出演陳可辛《親愛的》,很多也是聽了好友、編劇李檣的意見,他說:
你想想,哪一個導演肯讓你扮得那么丑,這絕對是突破。
想留下好作品,就必須打破一些貌似常規的偶像戒條。
與其享受無營養的社交贊美,不如學會懷疑,臉皮薄地知道什么才是“丑”,然后知恥而后勇。
而一些表面的丑,其實反而是美,是加分,那么就需要“臉皮厚”地完成它。
那么,如何知道什么是丑呢?
2.遇到高人,學會信任和放下
不知是不是錯覺,鹿晗這批小鮮肉都很自信,只要給個閃耀的舞臺,他們就能成為高光環繞的C位。
自信確實很珍貴,因為它能幫助人第一時間完成“吸引力法則”。
但可惜,“吸引力法則”在更漫長的藝術創作中并不是完全管用的。
事實上就我看到的,那些怯弱、糾結、懷疑、痛苦等并不光彩四射的情緒,也同樣彌足珍貴、甚至更貴(因為更難表現),它們總在驗證一個創作者,如何真正進入了某個作品。
如何把握這些情緒,又不顯得故作矯情?
簡單的方法是,找一個帶你上路的高人。
湯唯出演《色戒》時,年紀已經不“鮮”,但表演經驗又相當青澀。
她很容易緊張,就像時常有溺水感的人一樣,需要導演遞來一些方法論的繩索。
湯唯最大的優點,就是信任好導演。
李安讓她留著腋毛,這在非藝術工作者看來肯定是“很怪的要求”,但她答應了。
不僅不剃,還穿著無袖旗袍,跟著老師大方唱起《天涯歌女》。
拍《黃金時代》,許鞍華要帶她去參觀蕭紅故居,她就可以坐在當年不知真假的舊床板上,想象著上面鋪著稻草,想象很久(是的,這在很多偶像運營團隊看來,是浪費時間)。
董子健,少爺一枚,拍劉杰的《德蘭》,扮演云南山區的信貸員,被導演放到當地體驗生活,他的母親王京花私下還打電話,希望導演不要有壓力,放心練他。
為了塑造被紫外線曬黑、消瘦、風塵仆仆的形象,董子健真的連續幾天不洗澡,偶爾洗頭發還用粗劣肥皂,故意把發質洗差。
他相信導演這樣做自有道理。
信任,交出自己,把分秒斗金的時間放在看似無用、甚至減分的磨礪中。
如果不是信任王家衛,張震還會在東北零下十幾度的天氣里對著一棵樹練八極拳?甚至,成片時他打拳的鏡頭幾乎被剪沒,包括一場跟葉問對打的戲。
相信我,這是寫不進合同的事,導演無法承諾是不是浪費了演員精力,而很多大導演,都是很占用演員精力的。
那么問題來了——
如何判斷一個好導演?
答案:學會欣賞作品。
那么,如何學會欣賞作品?
3.拿肉身去生活
有時,為什么說流量小鮮肉出演的IP劇問題很大?
他們塑造的角色就是沒有靈魂,可愛是套路,憂傷也是套路……
照我說就是因為,他們下了戲,就沒了生活。
是保姆車在路上,連綴著五星級酒店、機場或紅毯。
“哪有時間啊”這句,其實說的是:
哪有時間,培養對生活的感受力啊!
他們貌似有個性,肉身卻屈從于巨大的商業運作,被扔進了無數隱形的利益鏈條里。
都說周迅演戲好,她實際沒有太多理論體系去支撐,她的天賦也是最大的武器——在相當長時間里,拿肉身跟生活磨,磨出痛感,角色也就完成了。
《李米的猜想》
也是在一次采訪中,她告訴我自己很小的時候就進過劇組,已經習慣了從一個劇組到另一個劇組,在手機還沒普及的年代里,她經常覺得饑餓,等待拍戲的時候就會抓住一切機會吃零食,這種饑餓感也被她活靈活現地放入角色——那種可求不可得的狀態。
她談過幾次戀愛,我采訪時問過她:印象中,有沒有一次談得清清爽爽的戀愛?
她頓住幾秒說……你的問題好傷人啊。
但她還是講了,講自己的心如何慢慢被磨出繭子,如何慢慢學會保護自己。
反過來。
可愛的周迅并不是一個善于保護自己的人,在拍戲的時候。
《畫皮》算是一部開先河的魔幻IP電影。周迅連拍兩部,有場戲是她要泡在干冰制造的煙霧中。
誰也想不到,周迅可以演著演著放聲大哭,止都止不住。
《畫皮》
而同場的楊冪就是另一種演戲風格,哭戲來得快,去得也快。
《小時代》
對,劇組也是生活,劇組也可以生活。
有感受力的演員,無時無地都在感受和分辨著“孤獨”與“寂寞”的區別。
周迅說,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一回到北京寓所就害怕,會把窗簾都拉上,會放著碟,有時看,有時不看。
那是一種承受不起的寂寞。
而劇組里,是另一種叫“孤獨”的東西。于忙亂中,制造一份自己獨自感知的孤獨,是本事。
本事不是天生的,是怎么來的?
4.多讀書
鹿晗在采訪中說,自己休閑時愛看懸疑片,比如《蝴蝶效應》《恐怖游輪》《致命魔術》……他喜歡猜結局的過程。
果然是一枚休閑觀眾。
都知道懸疑片不止于結局,這里就不裝逼多說了。但如何知道該怎么看呢?
答案很俗,積累。
我所知道的是,不少演員一直保留著閱讀習慣。
《黃金時代》是編劇李檣嘔心瀝血的得意之作,他寫得不容易,寫到蕭紅去世時都能哭出來。
他如此視為珍寶的作品,肯定也希望出演的演員能感受到。
所以,他和導演許鞍華給劇組演員安排了一條規定:閱讀木心的《文學回憶錄》。
他們希望演員這樣了解角色——大到了解角色身處的時代、文學史上的位置,小到理解角色的情感和思考的細微邏輯。
那么,與之相關的小動作就太多了……你可能不知道,李檣和導演甚至會拉著演員(比如袁泉)去看裴艷玲的昆曲《醉打蔣門神》,只為了一件事:
打破演員固有的審美模式。
他會跟演員聊晦澀難解的“政治光譜”,這就是李檣與眾不同的地方,他覺得,“那個時代對一個人特性最主要的描述,就是他的政治傾向。”
李檣對于演員好友趙薇,最尖銳的批評就是“你要多讀書”:
總覺得我不夠努力,說我提籠架鳥的,動不動一問就到國外去了。他老說,你怎么就不多看點書呢,多想想表演。您就別低調了,別謙虛了,大師才有資格低調謙虛,您還沒怎么著呢。
讀書對表演真有用嗎?
有現學現用的,比如:
段奕宏出演《一九四二》陳布雷一角,角色小到只能數鏡頭,可是老段就可以把陳布雷的傳記翻完,了解到他不堪病痛而自殺,所以他才設計出了一種“睡眠很不好”的陰郁狀態。
但老段一定不是為了現學才去讀,他和很多好演員都知道:
讀書的“用處”,更多時候是隱性的。
急功近利地看待讀書,讀完了可能也一無所得。
想留下好作品,要心靜。
當紅明星要磨練的,就是一顆鬧中取靜的“發現之心”。
5.享受孤獨
鹿晗說的“空閑”,不是孤獨。
孤獨是一件極好極好的東西,一個了解內心細微變化的機會,這一點都不玄妙。
孤獨,可以磨礪意志力,讓人在洶涌的流量漩渦中保持清醒。
雷佳音,已經活成了一個耀眼的段子(此句十足十的褒義)。
可是誰能知道,在拍《白鹿原》時他也嫉妒過好哥們——晚上在招待所看《跑男》,他看著鄭愷、陳赫那些和他差不多時間出道的哥們,一個個走紅,那種感覺相當磨人。
他沒轍,他只能走下田,一刀一刀收著稻子,體會一種可能永遠沉寂下去的孤獨感。
我一直相信一件事:
越會說段子的明星,內心越悲涼。
因為孤獨才是好演員的底色,真正為孤獨哭過的人,才說得出讓人笑的好段子。
你們現在盛贊的演技派實力咖,哪一個沒有蟄伏過?
黃軒,在《春風沉醉的夜晚》中明明是一整條故事線,被剪了。這還是好的,說定的《滿城盡帶黃金甲》《日照重慶》,他都被“退回”過。
這于他未必是壞事。他做背包客,住便宜的青年旅舍,他長期寫毛筆字,與孤獨相處。
如此,他才接得住那些“內心有戲”的角色。
由于婁燁欠他的,所以還了一部《推拿》。
電影在柏林公映時,同劇組的郭曉冬就說,這部應該叫《小馬傳》,因為有著很完整的故事線,結尾也是停頓在小馬復明后幸福但也虛脫的面龐上(據說評委梁朝偉還私下表示,黃軒有拿影帝的實力)。
其實例子很多,黃渤、梁家輝、羅伯特·德尼羅……
但我不想越舉例,反而讓你覺得距離越遠。畢竟,演戲是積硅步以致千里的事,還是先看腳下吧。
上面五件比較“務虛”,而下面三件就是眼前和腳下,可以視為實操:
第六件,至少做到自己讀劇本。
先從提意見開始,不要什么事都假借團隊之力。
第七件,少參加綜藝。
大部分綜藝的屬性,就是無限大地讓“重要時刻”膨脹,為受眾達成片刻的感官刺激。
但片刻再爆,也是片刻。
如果真想留下點什么,把檔期好好理一下,錢可以賺,團隊要養,但不能全力配合那些速朽的綜藝。
來到第八,多交有價值的朋友。
和讀書一樣,目的性要有,但也不要功利心太強。
交朋友,更像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渴望。
小鮮肉不能只面對熟稔商業規則的團隊,還應該努力拓展世界,內心的,外在的。
據我所知,有些明星的“重要時刻”之所以能成為留得下的經典,就因為他們結交了很棒的朋友。
特別是幕后那些,本來你在后臺見到,只是喊了一句“X老師”就尷尬卡殼的朋友。
比如林青霞之于張叔平、周杰倫之于方文山、范冰冰之于李玉。
所以八件事說來說去,其實是一件事:
做人。
做人做到高級段位,當然就不止追求財富或名望。
你不想“積累”,就只能演“雞肋”。
時間越讓給“流量”,就越沒有“留量”。
所有精力都放在成為“商業爆款”上,就越難成為一個內心有著飽滿感受力的“人”。
相信我,在時間流逝后,那才是你最想要的東西。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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