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瀟瀟。國慶以來,蘇州的雨便沒怎么停過。衣服晾在室內,已快要發臭了。剛又洗了一盆衣服,腦海中琢磨著可以寫成怎么樣的詩句。
哪里有詩呢?不過是一堆瑣屑的生活。文人們似乎不甘心生活的本來面目是這樣,于是在它的頭上插滿了鮮艷欲滴的花朵。我差一點信了。
我行走在昨日今日明日,我忘了是昨日今日還是明日。
人們在安穩的歲月里沉醉著,開心的笑著。憑慣性生活著,像定好的鬧鐘一般,在固定的周期里面,把所有悲喜輪流上演一遍。所謂的喜怒哀樂,似乎也早已設定好了。然而某一天,他從棚頂的裂縫中窺見了一絲自神秘宇宙反射過來的光,這光扯碎了他的生活,令他感到了幻滅和痛苦。于是他搖搖晃晃,悲悲喜喜,不知該往何處去。他坐在浴室光滑的地面上,垂著頭,任由水流澆灑他的思緒。
秋風恁涼,一絲絲盡數吹進他的心里。
好冷啊,但他沒有說。于是他跌跌撞撞,半夢半醒,他已不想醒來。可是冷風兀地吹入他的腦中,他打了一個激靈,猛地醒轉過來。清醒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那味道是苦的。他看到前方的橋梁一一在他眼前崩塌,那些橋梁中也有他親手建造的啊。
他不愿相信眼前的世界是真實的。于是他站上高臺遮蔽了那神秘的光。世界在一瞬間恢復原狀。他高興地跳下高臺,開始建造屬于他的第二座橋。
只是不知何時,那縷神秘的光會再次入侵他的生活。這是誰也無法預料得到的。
是此岸更真實,還是彼岸?
幾年以前,我讀吳敬梓的《儒林外史》,書中對杭州西湖不遺余力地進行刻畫,儼然那就是一個真真正正存在的天堂。當此時,杭州西湖成了我心中無限向往的圓滿的彼岸。有一天,我去到了西湖。那份向往自此消失殆盡。我的心中感到無盡的失落。
那時我才明白,西湖不是彼岸,它仍在此岸的延長線上。從此而后,我不遺余力地去戳破一個又一個幻象,我所以為的彼岸一一在我面前坍塌。
求而不得,這大概就是生活的真諦。
你費盡心思去追尋的東西一旦得到了,便興味索然。彼岸變成此岸,痛苦相應而生。此岸與彼岸一體兩面,此岸若不復存在,彼岸勢必會崩塌。
叔本華有名言: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能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
試想,若沒有在現實生活里面的煎熬,你又怎可能向往詩與遠方?煎熬愈深,彼岸愈是美麗深沉。用此岸的歷經磨難,去灌溉彼岸之花。那花燦若云霞,吸納了一個人生命全部的精魂。
如果極度渴慕彼岸,那么,還是把它留在遠方為好。任它在對岸搖曳生姿,自開自落,不去打擾。不去妄想占為己有,讓它的美麗永遠在心中留存。即便是觸碰不到,可是永遠在心底給予你源源不斷的力量。帶給你安慰。
留存一件事物的最好方式,不是占有,而是觀照。
我明白,無論生活怎樣無奈,怎樣沉重,我都必須以一肩之力擔之。不能放棄,不去抱怨,不去悲觀。無論遠方多么美好,我只能在閑暇的時候朝那里望上幾眼,再一頭扎進自己目前并不怎樣的生活。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希望有一天,那朵開在彼岸的屬于我個人的生命之花,會比此岸要姹紫嫣紅。
我踏過泥濘逼仄的小路,也曾在迷霧里彷徨哀傷。我不甘心當下的生活,渴慕過去和遠方,我是一個軟弱的人啊。我積弊難除,舊習難改,我是一個多么惡劣的人啊。我以追求遠方為借口,拒絕當下的生活,任由自己悲觀消沉,我是一個多么卑劣的人啊。可是悲觀的人,找到了他存在的意義。明白了他受苦的根由。從此而后,他不會再彷徨,他不再有猶疑。他說服了自己,他將調動自身最大的耐力去承擔所有可能會降下的災難。
即便這一切不為人所理解,他也能獨自走下去。
他想,沒有人來肯定他的意義,沒有人來理解他,那他就去肯定別人,理解別人吧,也許這就是他存在的最大意義。
他寫下這篇文章,愿這篇文章帶走他所有的消沉和陰霾。他寫下這篇文章,希望他自己永遠記得,曾許下過的宏愿。
縱然人心易變,還需時時刻刻自我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