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小雨,帶來些許涼爽。早上去菜園,韭葉上帶著露珠兒,嫩綠可愛,從韭菜心里,鉆出了一根韭苔,挑著白色的小尖角兒。天氣漸涼,又可以吃韭菜了。
平生喜歡韭菜。
小時候,菜籃子里的蔬菜沒現在這么豐富。青黃不接的季節,也就是韭菜、春蔥當家。有句順口溜,園中栽上一畦韭,人來客去不犯愁。割上幾把韭菜,打上兩個雞蛋,炒一炒就能應付過去。韭菜雞蛋是絕好的搭配,一個嫩綠,一個嬌黃,清香鮮嫩,是開春的第一鮮。韭菜可以炒了吃,也可以包了吃,餃子、合餅、春餅、爐包各領風騷。更多的時候,是把韭菜開水潦了,切段,用蒜泥拌了,越吃越辣,越辣越吃,很是過癮。
據說韭菜之名從九而來。人們發現韭菜有強筋健體,滋補壯陽的作用,而數字九又為陽中之大陽,就把它稱作九菜。古人造字,看到畦中排列整齊的菜,就取名韭菜。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古籍《十問》記載了一個關于韭菜的故事:戰國時齊國國君齊威王向名醫文摯請教頤養生命之道,文摯說,他寫了三百篇頤養生命的文章,都把睡眠放在首位,而睡覺之前,應該喝美酒吃韭菜。齊威王問其故,文摯回答說:“后稷播種農作物,發現只有韭菜,一經播種就綿綿不絕,可歷前年。韭菜有養肝明目,補腎聰耳,強筋壯骨,延年益壽的功效,稱為‘百草之王’。春三月常吃,可使人百病不生,身體康強。”從此齊威王每天都吃一份御廚做的韭菜食品。
南北朝時南齊文惠公子問當時著名的學者周顒:蔬食何味罪勝?周回答說:“初春早韭,秋末晚菘(白菜)。”
“頭茬韭菜香椿芽,新媳婦嫩黃瓜”。韭菜列四大鮮之首,故又有春韭一束金的美譽。最好吃的韭菜乃是開春第一茬,碧如翡翠,葉稍上略帶紫紅,生吃微辣略帶甜軟,滿口生津。韭菜有一種獨特的香味,是由于所含的硫化物而成。這種硫化物有殺菌消炎的作用,有助于提高人體免疫力。
韭菜其葉翠綠挺秀,其花淡雅幽香,其味鮮美,其性辛辣,可謂形、色、香俱佳,號稱菜中君子。蘇東坡詩曰:“斷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可見古人也十分推崇。韭菜炒雞蛋不錯,吃幾次也就吃俗了,而韭菜饸餅、韭菜煎包我是百吃不厭。做饸餅的時候,我喜歡在餡里打幾個生雞蛋,這樣烙出的饸餅才有味道。餡湯受熱溢出餅外,在熱力下變成了嫩綠的雞蛋羹片兒,粘在饸餅上,是媳婦和女兒的爭搶之物。做韭菜水煎包,我是先炒熟了雞蛋,攪碎,再放少許蝦皮。別小看這幾片蝦皮,韭菜餡兒因為它味道變得豐厚起來。無論是餃子、包子,感覺煮著、蒸著,都不如煎著好吃。
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早上母親常常用韭菜炒玉米餅子給我吃。苞米餅子用發粉發得喧蓬蓬的,切成小方塊,用豬油爆了鍋,把蔥花炸出香味兒,加苞米餅子翻炒,待豬油全都被餅子吸收了,加入切好的韭菜段翻炒幾下,加鹽和少許水,炒得水分都蒸發掉了,苞米餅子將碎未碎,韭菜段兒油光發亮,盛在碗里,吃一口,鮮味與肉味并重,油香與清香齊飛。雖然是很簡單的搭配,但經了母親的手做出來,卻是非常的可口,至今仍然懷念那不算美食的美味。后來曾經自己做過幾回,卻吃不出早年那種感覺,雖然還不至于難咽。
入了伏,韭菜的味道就不行了,所以又有“六月韭,臭死狗”的說法。套一句歌詞,星星還是那顆星星,韭菜已不是那把韭菜,那味道差老了。而到了秋季,將夏天長出的韭菜割掉后,新長出的一茬韭菜,嫩嫩的,又可以吃了,不過較之春韭,少了點鮮嫩,多了點厚重。“九月韭,佛開口”,秋韭之鮮美,竟能誘得和尚開葷。宋代詩人張耒就有詩贊美秋韭:“荒園秋露瘦韭葉,色茂春菘甘勝蕨。人見佛見為下箸,芼炙烹羹更滋滑。”
秋韭吃不過幾茬,就慢慢竄出了韭苔。這時的韭苔,頂尖挑了個小尖角兒,嫩嫩的可愛。根部細嫩,輕輕一揪就斷下來。韭苔炒肉絲,肉絲經嫩化炒得油光發亮,下入韭苔段兒,爆炒幾下出鍋,肉絲香滑,韭苔脆爽,肉香與清香交合在一起,最能侑酒下飯。等韭苔放了花,韭苔就不能吃了,而它的小白花就可以采下來做成韭花醬。
過去豬肉吃得少,韭苔無用武之地,除了孩子們生吃幾根,大部分都留著放了花。每年秋天,母親都要采一些韭花做韭花醬。韭花用石碓碾碎,上碾子碾成細末,用鹽調勻了,摻上姜絲和梨絲,滴幾滴白酒,然后封壇發酵。大約一周后就可食用。韭花醬在微辣中清香四溢,佐餐面條,似乎任何調料都是多余了。
人生難再,韭菜卻可以割而復生。所以人們把韭菜比之曰菜中君子,就像蘭為花中君子一樣。墨綠肥碩的韭菜,剪而復生,常年可食。尤其是在早春,韭菜領百菜之先,試春盤之妙,色香味俱全,贏得不少文人墨客揮筆詠頌,蘇軾有詩曰:“斷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杜甫則詩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元代許有壬《韭花》詩詠道:“氣較葷蔬媚,功于肉食多,濃香跨姜桂,余味及瓜茄。”
五代書家楊凝式,嘗佯為瘋癲以推辭官場事務。有一天午睡醒來,見案上有朋友送來新采的韭花,正好腹中饑餓,就燉了羔羊肉,佐著韭花吃了。二者都是大補之物,卻又相互助味,堪比珍饈。楊瘋子吃恣了,不禁揮筆書曰:“晝寢乍興,輖饑正甚,忽蒙簡翰,猥賜盤飧。當一葉報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實謂珍羞,充腹之馀。銘肌載切,謹修狀陳謝伏惟鑒察。”這一紙飽餐后興來揮灑的筆墨竟成了流傳千古的法帖。
從前住在農村,菜園里的韭菜是我侍弄得最上心的。后來進了城,沒有了菜園。有韭菜的日子,每次回老家,母親總是替我把韭菜割好擇干凈了,以備我們回家時帶上。第一刀韭菜下來,母親都要包饸餅給我們吃。我包饸餅的手藝就是跟母親學的。母親早已離我們而去了,但老家菜園里的這畦韭菜,還是母親在世時栽下的。如今在秋雨的滋潤下,更加嫩綠肥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