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回來了，帶著老婆孩子。

老五在城南舊街找了一間房子，把老婆孩子先安頓好。隨后，他去了舊街的舊貨市場買了一張雕花木床、兩個櫥柜、一張飯桌、幾把椅子。另外，又去棉服店買了被絮床單，五金店買了鍋碗瓢盆，顧一輛小車推著。在回家的路上，順帶買了一個醬肘子，三兩土燒酒。

五年前，老五從龍門鎮(zhèn)逃出去的時候，只身一人，渾身是傷。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生存下來的，沒有人知道這五年他是怎么過的。

老五悄悄回來的，可消息還是走漏了。老大堵在老五房子的門口。老五買家具回來見著了，朝老大點點頭，開始往家里搬東西。老大伸出手幫忙，把桌子一把扛在肩上，順手提了兩把椅子。再出來一趟，又幫著老五把床抬進去。兩兄弟忙乎半天，終于搬完了。

老五說，吃飯吧。老大說好。老五讓老婆去廚房收拾了炒兩個小菜，把酒熱了，醬肘子剁碎，又炸了點花生米，兄弟倆個先喝起來。

為什么要回來?老大押了一口酒，酒不是什么好酒，有點嗆。

老五說，老婆孩子想有個家，安頓下來。總在外面飄著，也不是個事兒。

老大說，有了老婆孩子，哪里不是家，為什么要回來。

老五也喝一口酒，眉頭皺了一下，砸吧著嘴，扔進去一顆花生米。外面的家不叫家，這里才是家。所以回來了。

老大也夾起一顆花生米來，搖著頭嘆息，你知道后果。

這時候老五老婆端上來一盤小炒藕條。老大起身，弟妹你也來吃吧。老五老婆沖他一笑，你們先吃著，說完又回廚房了。

老大問，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

老五的朝里屋看了下，順眉搭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說，男孩，一歲三個月了，會走路會喊爹了，叫小樂。我們就希望他以后快快樂樂的，不要像我們。說完，老五嘆了口氣，緊接著又抿了一口酒。

老大說，我們怎么了，想當初，我們五兄弟過的多快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可如今，就剩下你我了。

老五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現(xiàn)在，我只想有個家，好好過日子。

老大冷哼了一聲，你以為你回來了，還能好好過日子。

老五說，我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可是，我還是要回來，因為老婆孩子想回來，看看我從小生活的地方。

老大說，你就不怕活不成么？到時候家可也就沒了。

老五點點頭，我豈能不知，這些年，我整日流浪在外，看到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也就不怕了。當年，我們五兄弟殺了那么多人，對他們的家人來說，也是一樣的人間慘劇。

老大紅了眼，擰著脖子說，我們殺的都是壞人，他們都該死。

老五又嘆了口氣，說，你怎么還看不透呢。我們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什么時候問過別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再說了，即使是壞人，難到就該死么？還記得李峰華嗎，就是那個萬貫家財?shù)拇筘斨鳎晃覀儨玳T的那個。當時，我們收到的線報是他強搶民女，把一個小姑娘的父母給殺了，并強迫她給他做妾。

老大說，怎么不記得，雇主給了我們一大筆金子，那是我這輩子見到最多的一次。雇主讓我們滅他全家，總共一十五口人，包括那個小妾。可是我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那個小妾的身影。

老五說，后來我在外面遇見了她。因為我看過她的畫像，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了她。當時，她正流落街頭，食不果腹衣不裹體。老五說完，嘴巴朝廚房動了動。老五老婆的身影在廚房若隱若現(xiàn)。

老大明白過來，臉色巨變。他指著老五的鼻子，壓低了聲音說，老五，你怎么敢這么干。你為什么不殺了她，為什么要留著她，還娶了她，生了孩子，又給帶回來。老五，你到底想干什么？老大一陣連珠炮式的發(fā)問，而且聲音里明顯帶著顫抖。

老五說，大哥你別急。她知道的。她以為我不知道她知道，其實，我一早就知道她知道。但她沒說，我也沒說。一開始，我救她，是因為我覺得，在異鄉(xiāng)，她好歹算是個故人。而且，即使她認出我，也不該找我報仇。怎么說，我都是她的大恩人。我?guī)退龤⒘税哉妓睦顔T外，現(xiàn)在又救了她。

老五想跟老大碰一杯，老大沒理他，老五只好自己抿了一口，然后接茬說，后來，我們就在一起了。在一起的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壓根不是李員外霸占的，而且殺她爹娘的也另有其人。那個人想強搶她，她爹娘拼死保護她，讓她得以逃脫，父母卻都死了。李員外碰巧救了她，并答應為她報仇。所以，她才答應以身相許，嫁給李員外做小妾的。

老大問，那她沒找你報仇么？

老五苦笑著說，我曾讓她殺了我，可是結果她為我生了小樂。

這時候，老五媳婦又端出兩個熱菜，轉身又進了里屋去看孩子。老大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思緒萬千，臉上也是陰晴不定。

老五順著老大的目光也看向里屋，然后突然轉過臉來問老大，能不能留她娘倆一條命？

老大看了看老五，又看了看里屋。老大說，你知道，我沒這么大權利。不過，我答應你，拼死護娘倆周全。只要我有一口氣，誰也不能動他們分毫。

老五點點頭，大哥，都在酒里，再敬你一杯。

今天是清明，我回到龍門鎮(zhèn)，去給他們上墳。一字排開，五座墓碑。里面躺著的分別是我的大伯、二伯、三伯、四伯和我爹娘。大伯是見過的，而且，我一直都懷疑他就是我爹，因為我已經(jīng)記不清我爹的長相，但我記得住大伯的。從和我記事起，就是大伯帶著我在外流浪。、二伯、三伯、四伯我沒見過，大伯也從不說起他，但是每年清明，總要帶我回來拜祭他們。現(xiàn)在，大伯也躺在里面。

大伯口中的我爹娘，其實，我也沒有太多的印象。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而大伯也從來不跟我說，更多的關于我爹娘的事情。

大伯常說的一句話是，小樂呀，你只要過得開心快樂，你爹娘就含笑九泉了。

所以，如果你在街上，看見一個笑臉常開的人，那就是我，小樂。

我是茶人老七。
2016年最后的100天，堅持每天寫一篇文章，分享美好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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