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領了新家的鑰匙，從選擇裝修公司，到我們一家人不厭其煩地跑遍整座城，買家具布置裝飾，足足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搬新家時，房間里其他的物品都選好了，唯獨客廳里的沙發墻一直空著。
我家先生酷愛書法，十幾年如一日，筆耕不綴，親戚朋友求字者很多，頗為得意。他說，寫一幅字，掛在客廳里如何？我和丫頭欣然應允。他洋洋得意，揮毫潑墨狂書一幅行楷橫幅，曰：室雅花香。拿去字畫社裝裱回來，掛于墻上。左看右看，總覺得和整個房間的裝修風格不太協調，破壞了房間的整體效果，掛了幾個月后，摘下來送人。
那面沙發墻又恢復了原來的空曠潔白。
后來，學會了網購?；?60塊錢網購了一副大紅花兒的裝飾畫，自我感覺良好。拍了照片置于網上，被大學的好朋友我的同桌看到，使勁譏笑我一番，說，虧你們兩口子還是搞藝術的？家里掛這種流水線出來的破玩意兒，不覺得丟臉嗎？隨便找個油畫框涂抹幾筆，也比這個強得多，趕緊給我扔得遠遠的哦，否則別說你們和我是同學。
再看那幾幅裝飾畫，果然感覺俗不可耐，橫看豎看都不順眼，速速摘下來送人。
那面沙發墻再一次變得空空蕩蕩。
閑得沒事的時候，我和先生喜歡逛古玩市場，每到周末，那里便是人山人海。
去年暑假的一個周末，悠哉悠哉哉去閑逛。大汗淋漓地逛了半天，也沒有淘到心儀的東西，有些失望。我躲到一棵大樹底下，一邊乘涼，一邊四處張望。遠遠地，一位身材清瘦，鶴發童顏的老者吸引了我的視線。他白發如雪，目光矍鑠，與眾多書畫叫賣者一樣，拿著馬扎坐在路邊，他的身前好像放著什么東西在叫賣。
我很好奇，招呼先生一起急匆匆走過去。但見地面上鋪著一塊白布，布面上擺著幾張小幅工筆畫。我蹲下身，拿了一幅捧在手里，細細看，原來是四幅小工筆畫，畫幅大概30公分見方的樣子。畫面上是四只憨態可掬，情趣盎然的小的貓咪。因為早些年上大學時畫過工筆，一眼便看得出這位老者的出手不凡。畫面線條蒼勁有力，顏色暈染均勻，四只貓咪的神態各不相同，卻極具動感，貓咪身上的茸毛，以及蝴蝶頭上的觸角都畫得清晰可見。
“老師傅，這小畫多少錢一幅？”我迫不及待。
“以前要一百，現在是淡季，六十吧！”老者聲音洪亮。
“四幅都要了多少錢？”哈，我習慣性的討價還價。說著便和老人一言一語地攀談起來。
談話中得知，原來老人已經87歲高齡。退休之一位教師，兒女雙全，孩子都有不錯的工作。老人自己的退休金每月就幾千多塊錢。因為自幼喜歡畫畫，退休后去老年大學學習國畫，尤其喜歡工筆花鳥和小動物。十年前老伴去世，至今獨自一人居住。老人每天的生活很簡單，除了晨起鍛煉，一日三餐，其他的時間就是伏案作畫。老人最喜歡喜歡貓，養了兩只可愛的小貓，所以他的筆下，畫得最多的，便是神態各異，表情可愛的小貓。
老人說，畫畫，是為了實現自己兒時的夢想。因為那個五彩繽紛的夢，一直縈繞在心里，幾十年過去了，從來沒有改變過。
當然，來古玩市場賣畫并不是完全為了掙錢，而是為了結交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為那些“小貓咪”找到合適的主人。
我暗暗心中竊喜。再看那四幅畫上，落款處果然寫著：壬辰年夏月，世英畫，時年八十七歲。畫的左下角，一枚小小的紅色印章，隸書體的老人的名字：高世英。
再一次抬頭仔細打量我面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穿著樸素的白色T恤，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禁不住在心里對他肅然起敬。
“老師，四幅畫我都要了，我是真得喜歡他們，哈！喜歡得不得了！”我沖老人微笑著說。
“丫頭，看得出你是真喜歡，不要錢，送給你吧！”老人目光誠懇，一臉燦然，很開心的樣子。
那怎么可以呢？使不得，使不得。別看這畫幅不大，但是工筆畫不同于其他畫種，要得就是那種精雕細琢。這看似簡單的一幅小畫，必須要經過很多道工序，才可以完成。先用鉛筆打底稿，再用小狼毫勾線，上底色，上墨色，最后再一遍遍渲染，這些復雜的工序下來，完成一幅作品，至少要一周的時間。
只一會工夫，我便和老人混得像老朋友一樣熟悉了。我拿了那幾幅畫，左看右看，最后給老人扔下200塊錢，成交。
我和先生得了這四幅寶貝，并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去了字畫裝裱社。選了四個深棕色純實木小畫框，趁上牙白色帶暗紋的底布。四個小畫框一共花了480塊錢，雖然有點貴，但是很漂亮。嗯，這幾只貓咪，一定會給我家客廳錦上添花的，想著，想著滿心都是喜悅。
回到家里，再看那面空空如也的沙發墻，想象著那幾幅小畫掛在墻上精神抖擻的樣子，心中不禁熱切期待起來。
等了大約一周時間，字畫社老板打電話說畫終于裱好了。我是典型的急性子。匆匆取回，找來錘子、釘子、盒尺、鉛筆，兩個人一通忙活，幾張精美的小畫，像是生了一對美麗的翅膀，飛上了我家的沙發墻。
哇！看那四只調皮的貓咪，就好像活了一樣，整個客廳也變得靈動了許多。
雖然都是同一只黑白相間的小貓，但每幅畫面卻不盡相同，表情各異，妙趣橫生，讓人忍不住嘴角上揚。
第一只小貓，兩只小前爪扒在一根粗樹枝上，后爪懸空，一只長長的大尾巴半彎著甩到前面，小貓皺著眉頭，表情似乎有些恐懼，樹枝下面一只白色的花兒，兩只振翅的蜜蜂正在花間飛舞。哦，原來這貓咪冒著生命危險就是為了貪戀那兩只蜜蜂哦。
第二幅畫，貓咪躲在一塊巖石之上，做匍匐狀，一支碧綠的藤蔓從石頭后面爬出來，細碎的小花，引來兩只蝴蝶翩翩起舞。那只貓咪正聚精會神的盯著蝴蝶玩耍呢。
第三張畫更是有趣，一截粗木樁，幾朵小蘑菇，幾枝蒲公英。一幅恬淡優美的田園風景圖。貓咪站在木樁上，牽住懸空，正朝一只飛過來的蜻蜓撲過去。兩只前爪抱在一起，目光貪婪……
第四幅畫顏色最艷麗。畫面上方伸出幾只紅葉，該是秋天吧。還是那只調皮的貓咪，它伏在地上，前爪和嘴巴幾乎貼了地面，目光炯炯地看著一只地上煽動翅膀的黑色小飛蟲，那表情，那神態，真叫一個專心致志！
如此逼真傳神的作品，誰會想到是出自一位87歲的老人之手呢？那些精美的小畫，正是老人心里開出的夢想之花，那朵夢想之花，幾十年來，一直在他的生命里絢爛著，明媚著，吐露著淡雅的芬芳。
再去逛古玩市場，特意會去老人賣畫的位置。遇到他，便會捧著他的畫仔細看看，然后親切地攀談幾句。
今年暑假的時候，再一次去古玩市場，習慣性地去尋那位老人，沒有找到。那位置已經換成一個賣字的老人，問他，聽到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老人兩周前已經病逝。去世的時候，一幅小工筆畫還沒有完稿。
每次看到沙發墻上那幾幅精美的小畫，我便會想起那位老人，想起他大汗淋漓在太陽底下賣畫的情景，想起他的樂觀豁達以及對生活的那份熱情。
我想他應該是幸福的吧。因為他直到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他都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他依著自己的心，實現了自己心中最初的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