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別
紅發女孩的名字就叫宋雅,十年前,她還是個上小學的小豆丁,蘇文玉只是聽宋偉提過,自然沒有什么印象。她此時心中百味雜陳,一方面心疼宋偉為了隱瞞病情而做戲,一方面又暗恨他為了趕自己走不惜拿自己妹妹當未婚妻。但是昨天宋雅眼中的敵意卻不像作假,小丫頭可能覺得她是狐貍精,生怕她吃了他哥哥不吐骨頭,蘇文玉暗自苦笑,其實宋偉之于她何嘗不是一個狐貍精,只要一碰上他自己的智商就全不在線了。當初回來只是想確認他是否真的安好,雖然她不否認心中還有尋求安慰的希翼,但是真正是否要和他重新開始,她心中還是有些許躊躇的。現在的情形顯然是不樂觀,反倒激發了蘇文玉心中深埋多年的感情,她忽然感覺這一別可能會是一輩子,這種讓她心臟都為之抽緊的想法牢牢地抓住了她,什么自我保護,廉恥,自尊,通通都拋到了九霄云外,所以她又坐上了去醫院的車,她想去擊潰宋偉的防御,讓他接納自己。
從父親家來她自是沒法準備什么,只好在附近的粥鋪打包了一份早餐給宋偉。進門的時候房間里靜悄悄的,除了宋偉一個人也沒有,由于右手在輸液,他正用一只左手笨拙地給自己系衣服扣子。蘇文玉悄悄地走過去,伸手幫他的忙。他頭也不抬地說,“我自己可以,小雅。”系好了兩顆才發現旁邊的人是她。一瞬間,蘇文玉以為她在那桃花眼中看到了顫動的星芒,但是隨著眼睫垂下再抬起,那些東西又消失了,他的眼睛不再發亮,沉靜如一潭死水,不帶一絲情緒看著她,用平板冷淡的語氣說:“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我想再來看你一次,來確認你好不好。”蘇文玉縱是對他的態度有心理準備,聲音還是有些發顫。
“謝謝你,他挺好的。”接話的是從門外剛進來的宋雅,宣告所有權般擠進了他們兩人之間。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還怕你太年輕不會照顧人。”蘇文玉一邊暗暗打量宋雅的模樣輪廓,一邊小小刺了宋雅一句,因為她壓根沒注意到宋偉系得歪七扭八的紐扣和亂蓬蓬的頭發,睡到9、10點鐘才來的女朋友還甚是少見呢。但是她還在猶豫是否要拆穿他們。
“是啊,你是經驗老道,不過麻煩照顧好自己老公就好了,他就不勞煩你了。”宋雅氣鼓鼓地說。
蘇文玉立即明白了她敵意的來源,隨即心里失笑,小姑娘到底沉不住氣。緊跟著,她心念一轉,與其現在逼得宋偉退無可退,不如等自己一身輕松再來,免得徒被宋雅記恨。但是現在怎么能穩住他們,等自己處理好山城那邊的事,回來是否還能找到他們呢?只有趙齊生那一條線,怕是不靠譜。
“好的,我自去照顧自己男人,不和你搶宋偉。”蘇文玉笑吟吟地說。
宋雅被她說得一愣,這話風不符合她白蓮花的人設啊!緊接著,蘇文玉又說:“宋偉是我的老同學,這次又是救命恩人,你們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我好送一份大禮。”宋偉聽了這話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宋雅也好看不到哪去,蘇文玉看到兄妹倆同仇敵愾的表情就更確認了宋雅的身份。
她接著自說自話:“我下午飛機回山城, 現在幾點了?”說著翻包找手機,可是翻來翻去找不到,只好問宋雅:“不好意思小雅,幫我打個電話找找手機,我不知道是不是落出租車上了。”宋雅快煩死她了,翻著白眼拿過自己手機幫她撥號,只想趕緊送走這尊大神。電話接通傳來蜂鳴聲,原來手機就在她包側面的小口袋里。蘇文玉打個哈哈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糊涂了,原來就在包里。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要不趕不上飛機了。”然后她望向宋偉,對方卻好像看著床單上的紋理出了神,并不看她。
蘇文玉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探身繞過宋雅,攬住了宋偉的脖子,緊緊貼著他的臉頰,不顧那些青色的胡茬帶來的刺痛,在他耳邊說:“你要多保重。”然后迅速抽離,怕他看到已然滴下的淚。
行至門口,她忽然聽見了宋偉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但是已帶了些許溫度:“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她的腳步一頓,卻沒有轉身,干脆地回答他:“好。”然后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等我,宋偉。”她昨日走得倉皇,今日卻如肝腸寸斷,留下的不只是不舍,還有碎了一地的希望,他們之間的愛情為何總是需要生離或者死別來演繹呢?
蘇文玉每次的到來再離開帶給這間病房的都是低氣壓,所以宋雅非常不喜歡她。但是不妨礙吃她帶來的早餐,她一邊吃著油條,一邊也不忘幫宋偉盛了一碗粥,算是很懂事的了,所以她很氣蘇文玉說她年輕不會照顧人。
“她今天到底來干什么?就是找我來抬杠嗎?”她憋不住話,雖然她哥臉上陰云密布,還是問了出來。
宋偉半天不搭茬,手里把玩著一次性餐勺,用略微鋒利的邊緣劃著指尖。忽然冒出來一句:“她可能看穿我們的把戲了。”
“誒?那她還走得挺干脆的。”宋雅搖搖頭,有點看不懂。
“她可能……還會回來。”宋偉不知道那邊發生的事,所以不敢斷言。
宋偉之所以和宋雅演這出戲是因為很了解曾經的蘇文玉,其實這出戲太好戳破了,只要找趙齊生問問那個紅發女孩是誰就露餡了,但是他篤定她不會問,也不會去求證。從前,她對于迎面而來的傷害慣于像兔子一樣逃開,或是閉著眼睛承受,所以她當初連句為什么都沒有問就哭著接受了他那通詞不達意的電話。可是現在的她成熟多了,冒著再被傷害一次危險,她竟然再來一次進行求證,仔細推敲他們相處的細節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宋偉心里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微酸的喜悅,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那個十幾歲自卑得像影子一樣的女孩,那個二十幾歲像刺猬一樣的女孩,在歲月的洗禮中慢慢變得從容狡慧,也更加讓他挪不開眼睛了。可是,他不會給她再找到他的機會,他也不會再給自己機會,她的觸感溫度猶在耳邊,他會永遠記得,那是她給他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