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消失的錘子

1

昨天在廚房看到了一個小鐵錘,立即就想到了父親。

父親年輕時是個鐵匠,雖然他現在也不算老,但是老本行已經置之一旁許久了,算起來怕差不多有十多年的光景了。

打鐵是祖輩傳下來的家族生存技能,父親在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爺爺在學這門手藝,父親還有個大哥,也跟著爺爺學打鐵,跟父親相比,大伯技術稍勝一籌,父親常說,如果在一條街做生意,自己的生意肯定不如大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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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看著父親打鐵,他打過各種家伙,割草的小刀,砍柴的彎刀,劈樹的斧頭,鋤草的鋤頭等等,反正農家常用的工具我都見他打造過。

2

每次在打家伙(農具)前,他總是會端個小板凳坐下,認真地錘起煤炭來,因為打鐵首要是需好碳,他每次都是選取好的煤炭,把它們錘成錘頭般大小的塊狀。

打家伙最關鍵的是選材料,家伙好不好用,大部分是取決于材料好不好,比如打鋤頭,越是好的鋼,打出來的鋤頭越是鋒利,好用。

當然,除了材料,火候、技術還是另外兩個重要因素。燒第一道鐵的時候,火一定要好,那時,忙起來的時候,父親總是讓我去幫他拉風箱。風箱是一個長方體的大木桶,橫躺著佇立在燒鐵的火爐旁邊,出風口與火爐進風口連接起來,風箱中間有根軸,前后拉動軸,就會產生風,從而煽動火越燒越旺。

爐中的鐵燒紅后,拿出開始捶打,第一道只能是把鐵打得軟化,燒第二道拿出來才算是開始塑形,鐵在火里的時間不能燒得太短也不太長,時間短了會影響塑形效果,時間長了會損壞它的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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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形也并沒有模型,那模型就在他的腦海中,所有家伙都是通過父親的鐵錘一錘一錘錘煉出來的。

這不僅是個體力活,還是個技術活。記憶中,每次鐵一燒好,父親就會急喚在廚房忙碌的母親,然后他們就拿起鐵錘,你一錘我一錘開始錘煉家伙,每一錘的重量打在鐵上都不是多余的,少一錘都要補上才能鍛造出一把完整的家伙。

從選材到完全成型,打一把鋤頭差不多要花上一個小時以上,以前沒覺得這是一個偉大的工程,但是現在想起來,的確很了不起,因為這完全是純手工的工藝,連扇風都是純手工的。

3

還記得有一次,母親沒在家,打家伙的客人又急用家伙,父親不得不開火打鐵。在我開電視看得興起之際,父親竟然讓我掄起錘頭和他一起打鐵,幾分鐘的過程中,他一會兒嫌我錘輕了,一會兒嫌我錘重了,那認真生氣的模樣,嚇得我以為他要把鐵匠這個衣缽傳給我。

于是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我時時在他面前裝作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意在讓他知道,我意在求學,千萬不要逼我繼承他的手藝。

我記得那會兒每天來我家打家伙的人可謂是絡繹不絕,但后來一方面由于農村實行了退耕還林工程,大多數地都被栽上了樹木或者竹子,做農活的人就少了;另一方面,農村大多青年勞動力都出去到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些固守山村的老人,也沒啥勞動能力,有田地也做不動,所以家伙些也就沒什么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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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曾經客戶絡繹不絕的鐵匠鋪慢慢變得門可羅雀。從那時起,老爸就放下了手中的鐵錘,在附近的一個礦場里找了一份工,以此賺錢來貼補家用。

開始時,偶爾還會有人找上門找他打家伙,他也會為此特意開一次火。后來開火的頻率越來越低了,直至鐵匠鋪再也無人問津。

4

退耕還林熱潮過后,幾乎門口的耕地都被栽上了樹。看著那些雨后的春筍慢慢成林,父親便將打家伙的鐵錘收了起來放進了倉庫,生火的爐灶也拆了,被火光濺得斑斑點點的墻面也重新粉刷了。

我問父親:“爸,你不打鐵了啊?”

“不打了,都收起來了。”

當時雖然自己年齡也不小了,究竟還是不能從語氣中讀出他的全部情感,是輕松了呢,還是遺憾了呢,還是其他更復雜的情感呢?

父親學手藝的時候,爺爺傳了一套鐵錘給他,那些鐵錘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十多個。后來雖然也不打鐵了,那些鐵錘竟還被開發了新功能,有時是有人借去錘煤炭了,有時是有人借去敲釘子了,有時是有人借去砸核桃了……

借去后經常是十天半月也不還,上門去討時,人家找出還回時還不忘調侃:“你家不是不打鐵了嗎,還拿鐵錘干嘛呀?”

我總覺得這話讓人覺得苦澀,難道說我家不打鐵了,那些鐵錘就不是我家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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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父親從倉庫走出來,厲聲質問母親:“我的那些錘子呢,我說了不要亂用我的那些錘子,十幾把錘子,現在就只有一兩把在那里了。”

“我哪里拿你的了,還不就是那些人借去了沒還嘛,你又不打鐵了,存著做啥子嘛,又不會生錢。”母親反駁道。

“你管我打不打,你也不要動我的那些錘子,給你們拿了兩把出來還不夠用,硬是要到倉庫里來拿。”

母親默不作聲。

“唉……”

父親嘆著氣走開了。

5

那些鐵錘承載了他曾經的血汗和理想,或許他還想等著那些逃離鄉村的人群回來,或許他還想著某一天再揮動錘頭揮灑汗水,或許他還想要把這門手藝傳下去呢!

然而,如今竟是這番光景,祖輩傳下來的手藝就只能失傳了。

對父親來說,心有余溫,而鐵錘早已冰冷。他哪知就連鐵錘也在背叛他,到處流落變得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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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鐵”已經在父親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那僅剩的幾個寂寞的鐵錘還躺在倉庫里,不知道有沒有生銹。

父親唯一一樣與鐵還有關聯的就是,那些人依然會把他叫做“鐵匠”代替他的名字,這大概是關于“鐵”在余生能給他留下的唯一印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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