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敬亭是個畫畫的,談不上是個大畫家,他在一家畫室給人當老師,還沒從美院畢業的時候他就在這兒了。學生走了好幾撥,進了美院的卻寥寥無幾,當他接到學生電話時便輕輕一笑,寥寥幾句掛掉電話,不為此覺得有什么好滿足的。他并不熱愛這份工作,畫畫這種東西,會就會,不會就不會,他肯耗在這兒,絕不是為了什么藝術,而是為了每個月不薄的薪水。
? 遇見吳映潔那天他剛辦完自己的畫展,吳映潔站在他的自畫像前看的入神,白敬亭也不動聲色的觀察她。吳映潔有著迷人的淡粉色頭發,大圓框金屬眼鏡,白敬亭仔細看了看,和自己那副一模一樣,她的左臉上還有一顆痣。吳映潔突然回頭嚇了白敬亭一跳,吳映潔卻只看了一眼白敬亭就轉了過去,“你看這個人長得好丑哦。”白敬亭有些懵,他自認為是個小帥哥沒想到認認真真畫的自畫像卻被人說丑。“很丑嗎?我覺得還好啊。”吳映潔一本正經的證明,“真的,不信你看。”白敬亭推了推眼鏡,“這是我的自畫像。”“自畫像?!可是也不太像啊。”白敬亭抿了抿唇掩飾尷尬,“還好吧。”
? 為表示抱歉吳映潔請白敬亭吃了頓飯,也順便留下了聯系方式。白敬亭沒有想到,孩子一樣的吳映潔竟然比他大了四歲。
? 白敬亭二十二歲,長得又帥氣,畫室里不少女同學就是為了他來的,他卻不理不睬,女生們都說他是個注孤生的命。
? 他是有才華的,這在美院是公認的,只是他不屑于和那些做藝術品經濟的人打交道。畫的再好,沒有這些人煽風點火,還指望有人認畫不認錢?
? 吳映潔是第一個可以讓他一禮拜不碰畫筆的人,和吳映潔認識之后的半年,他都很少碰畫筆。他想他可能戀愛了,他喜歡上了那個大他四歲有些臺灣腔的姑娘,白敬亭又想,他應該和吳映潔認認真真的告白,他甚至想到了要和吳映潔結婚生子。
? 在他費盡心思準備好了臺詞,西裝革履的來到和吳映潔約好的西餐廳時,他得知了吳映潔要出國進修了,吳映潔學服裝設計,要去米蘭進修,整整三年。
? 白敬亭咽下了告白的話,第二天笑得陽光般燦爛的把吳映潔送去了機場。幾個月后,白敬亭二十三歲了,他拿到了美院的畢業證書。二十三歲的白敬亭是個沉默寡言的家伙,他每天生活單調異常,家—畫室—菜市場,常年的三點一線。一天里唯一能讓他打起精神的就是凌晨和吳映潔的一通電話,三年,每天如此,他幾乎不太說話,只聽吳映潔在電話里毫無邏輯的和他分享著米蘭的一切。
? 第一年,她和他說著一切:她遇到的人,身邊發生的事,她好與不那么好的心情。
? 中間一年,她開始細碎的描述她一天里都干了些什么,在哪個圖書館坐了坐,在去學院的地鐵站里遇到了一個有趣的乞丐,又在哪個秀上看到了一件了不起的設計。
? 最后一年,她搬家了。她在一個便利店打工,沒話說的時候她就會和他說說她打工的地方,那是一條斜長的街,便利店的對面是一對老夫妻開的卷煙店,再往下是一家年久失修的花店,老板是個帶著點兒英國腔的碎碎叨叨的小伙子,吳映潔關掉店門時恰巧趕上花店關門,老板會抽幾支花送給她,作為回報,吳映潔總是在周末烤小餅干時送一些給他。
? 白敬亭對此意見頗多,吳映潔告訴他這是國外禮尚往來的最不曖昧的方式。她偶爾也會說起那條街兩旁種滿了三色堇,建筑高矮不一錯落有致,鄰居大多認識,見面會微笑著問好。她也會說說店里的事,有幾個店員,什么時候最忙,今天有沒有奇怪的客人……那一年里白敬亭畫的最多的,就是那條街,細數起來竟有近百幅。也許住在那條街上的人都沒有他熟悉那里。
? 這三年,他們在電話里從人生哲學聊到下三路,從莫奈聊到了麥昆,就是沒有聊過他們之間的關系。
? 白敬亭還在教著一群連畫筆都拿不穩的孩子畫畫,告訴他們,畫畫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
“老師,為什么偉大?”
“可以賺錢。”
“還有呢?”
“如果你愛一個姑娘,你的畫可以替你告白。”
? 吳映潔進修快結束時,白敬亭又策劃著和她告白。
? 吳映潔學時結束的前幾天哭著和白敬亭視頻,“白白,我沒有拿到更高級的證書,嗚嗚嗚,我這三年白耗在這兒了,嗚嗚嗚。”“別哭了,別哭了,最起碼有經歷,長了見識了不是嗎?”吳映潔還在哭著,“我覺得自己,嗚嗚嗚,特別差勁。”“你別這么說,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姑娘。”吳映潔哭的更厲害了,白敬亭擦了擦屏幕,像是在為吳映潔擦眼淚一樣。“鬼鬼,回北京吧,我養你。”吳映潔沒有說好或不好,只是第二天凌晨,他沒有接到那通電話。白敬亭不知道吳映潔是否接受了他,他只能等。好在第三天,白敬亭接到了吳映潔的電話,“白白,我回來了,說要養我的事可別后悔。”“不會的,不會的,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 白敬亭在機場見到了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姑娘,二十九歲的她還是那么好看,他摸了一把自己冒出來的小胡茬,他反倒像是年紀大些的那個。他一把抱住了吳映潔,“這三年,我很想你。”吳映潔也緊緊的抱著白敬亭,“白白,我也想你。這幾年我在國外唯一撐下去的動力就是你。”白敬亭咧嘴一笑,牽上了吳映潔的手。
? 白敬亭二十六歲那年,他和她終于步入了婚姻殿堂,沒有大的盛宴,沒有成百上千的觀眾,只有他們倆。在一個小教堂里,兩人穿著吳映潔最得意的作品,在神父面前宣誓,交換戒指。白敬亭看著吳映潔無名指上的戒指,嘴快咧到了耳朵根。
? 白敬亭依舊在畫室里畫畫,吳映潔成了個小有名氣的婚紗設計師。他不再沉默寡言,遇到再差勁的學生也笑臉相迎,要是有學生考進了美院,他簡直比自己當年收到通知書都高興,張羅著要和學生喝頓大酒,這時候吳映潔就會攔著他不讓他多喝。“畫畫啊,真是一件特別偉大的事。”他喝醉酒時總是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