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盼到的一個周末幾乎被妻占據了。一大早她就和我細數哪家Bakery的黃油口感好,哪家的巧克力甜而不膩,哪家的蛋糕造型最浪漫......,連蠟燭都需要講究粗細,高度,顏色,和是否有扭曲。為了能給兒子帶來一個驚喜,她已經精心設計了很久了。幾次都想說沒必要這么刻意,我小的時候從沒有見過蛋糕、蠟燭還不是照樣成人了!? 但我還是我忍住了沒有原話說出口,只是說他長大了,可能不會在意為他慶生的方式了。妻瞅了我一眼,我便不再言語。妻有創造生活的自由,放飛母愛的權利,她希望兒子將來能擁有一個值得回憶的年華,就像我的母親特意為我制作的那碗長壽面,在別人眼里樸實無華,但卻是我一生的回味。
我對自己童年時代是否過過生日一直都很困惑。這么說并不是因為父母不愛我,而是小的時候家里實在太窮了,能吃飽的人就算是人生贏家。半饑半飽幾乎貫穿了我的童年。我清晰記得常問母親的幾句話:“媽,我們啥時才能不吃高粱面,吃上玉米啊?”。“媽,我還能再吃一碗嗎?” 除了母親那長長的嘆息,我實在記不起她是怎樣回答我的了。
大家常說貧窮限制了窮人對富人生活的想象。其實富裕也同樣會限制富人對貧窮生活的想象。只不過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追求富裕代表的是屌絲逆襲,勵志和成功,很少有人會逆向操作,去體驗窮人的生活。
我的童年沒有 birthday,這是我過去的客觀真實存在。
上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 家里的生活條件開始略有好轉,農田里不再種植高粱,也不吃高粱面了,主糧改為了玉米面。單純的玉米面缺乏粘性,很難做成我們愛吃的面條,需要摻上少許白面才能成型。但是那時的白面都是留著過年或是待客時才能吃到的。于是母親就買榆皮面代替(榆樹皮曬干后制作的面粉)白面,摻到玉米面里為我們制作面條。雖然不好消化,但至少不用餓肚子了。那年夏日的一天放學回家,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香噴噴的味道,我大聲問到:“媽,做啥飯呢,好香啊!” “白面條”,母親邊答應邊從廚房里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哇,媽, 今天怎么給我吃白面條啊?”邊說邊扔掉書包接了過來。我低下頭使勁用鼻子嗅著碗里溢出的清香,白色的面條夾雜著褐色的黃豆葉菜占了碗的大半,湯表面散落著星星點點的香油和蔥花。一碗現在看來清淡無味的面條在母親的手里變得飄香四溢。母親笑瞇瞇地看著我夸張的表情說,“餓了吧,趕快趁熱吃吧!" 我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嘴里邊嚼邊重復的問:”媽,今兒怎么給我吃白面條啊?” 母親看著我吃開了,才慢慢的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媽媽的受難日......” 雖然我一直沒有過過生日,當時的我也明白生日是值得慶祝的一件大事。那一天我記住了自己的生日,但為何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我只是慒慒懂懂沒往心里去。
“后來呢?” 是兒子的聲音。我沉浸在追憶的鍵盤中,竟然沒有察覺到兒子一直站在我身后。
我轉過頭,看著兒子說:“后來呀…,爸爸就記不得奶奶有沒有給我過過生日了。”
“怎么可能,長大了記性應該更好才對呀!”
我沒敢接兒子的話題。其一是我真的想不起后來母親是否又為我過過生日。上中學后,每天都是披星戴月,早出晚歸,和家人交流的時間非常有限; 然后是高中畢業遠赴外地上大學和工作。其二也沒有辯解的理由。工作后母親每年都有通過各種方式提醒我的生日,但是我都沒當回事。偶爾也會想起母親的那碗長壽面,因為種種原因都沒能回去,總覺得日子還多著呢。年輕時追名逐利,覺得父母給予的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竟無暇顧及照亮我內心的那份真情,直到有一天蠟燭成灰,才發現歲月已無聲地在我心里種下了遺憾。
1999年底,一場突如其來的感冒擄走了原本就體弱多病的母親。我再也沒有機會品嘗母親給我做的長壽面了。
如今,母親離開我已經快20年了,那碗香噴噴、冒著熱氣的‘豆葉菜白面條’還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我對母親的追憶也一直未減。母親去世三年后,我和妻有了兒子,我深刻理解了母親所謂的“受難日”,而妻則接過了母親的接力棒,每年都認真的為兒子慶生……。
人生一世,有些事我們后來才懂,而后來的我們則希望下一代能早日體會到慈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