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時節,有些冷。
廚房的灶臺上,砂鍋正冒起一縷又一縷虛晃的白煙。文火那弱不禁風的火苗,看起來非常弱小,可這溫度的力量卻慢慢沁人心脾。其實,美味佳肴并非必須得是什么山珍海味,烹飪時懷有的那份情感,那份人間的真摯,才是最珍貴的調味料。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吃飯的那個人,從看到菜式的那一刻起,就被勾起食欲,她大口吃飯的那種滿足感,實在是令人欣慰。
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袋裝冷凍雞翅,稍微解凍,食指與中指合并,按壓表皮,恢復柔軟的觸感后,即可下鍋煎。加熱大鐵鍋,不必放油,直接煎雞翅,用筷子稍作擠壓,以增加接觸面積。不一會兒,伴隨“嘖嘞嘖嘞”的悅耳聽覺,黃澄澄的油便溜出來了,雞皮也開始泛起酥黃,看準時機,翻面繼續。加熱雞皮有兩個好處,一是吃的時候雞皮沒那么多的油了,二是起到定性美觀的作用。把煎好的雞翅轉移到砂鍋里,加入醬油、鹽、食用油、料酒、姜絲腌制片刻,還可以加一點點冰糖。
打開砂鍋蓋子,飄香四溢,湯汁早已呈現出粘稠的膠狀,這正是精華所在,最適合就著飯吃了。雞翅早就已經熟了,甚至鼓起來,有種蓬勃的沖勁。“咕嚕咕嚕”的小氣泡,不言而喻地讓你知道,這一鍋好東西,必定不會讓你失望。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把燜好的雞翅夾進燜燒壺,順手把恰好煮了6分21秒的溏心雞蛋也一并放進保溫杯,第二天,為蛋白增添一道風味。
我回到房間,望著滿桌的零食,躺在床上陷入沉思。兩眼望著天花板,目光不自覺地移向白熾燈,視線漸漸模糊,可它并不會告訴你答案。雙手枕著頭,長長地舒一口氣,明天就要去秋游了,本來是值得高興的日子,可是今天一早醒來,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覺得必定有什么壞事將要發生,可是卻猜不透。既然無法預知未來,那就只能做好防范措施。
我干脆利落地把已經整齊放進書包里的零食全部取出,放進一升裝的酒精、醫用紗布、止血貼、棉簽、跌打酒、救心丸、抗過敏藥、保濟丸、思密達等藥品,還分別用保鮮袋裝好生姜和紅糖。又從衣柜里取出一件保暖的風衣,折疊好塞進書包。最后掩人耳目似的,放進一小包紫菜、一包薯片和餅干。登山包唯一的好處就是能裝許多東西,只不過款式丑了一點罷了。
第二天一早,把燜燒壺和裝滿熱水的保溫杯帶上,我出門了。過于寬松的校服,顯得人非常臃腫,多余的部分還會隨著冷風擺動。七點十五分的街道,人不算多,早餐店才剛剛升起鐵閘,報刊亭旁堆放一摞摞還沒來得及整理的報紙,房地產中介公司里沒有員工。一個小學妹從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里走出來,似乎把貨架上的壽司、飯團和手卷席卷一空。
經過十足路口,習慣性地等待,雙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抬起左手看表:七點二十分,她還沒出現。這時候有兩種情況,一是她睡過頭了,二是她去奶奶家住了。聯想到昨天下午她提前逃掉數學自習課,想必她應該在她奶奶家了。她常常突然間失去聯系,誰也別想找到她,她可能藏在洗衣機里,可能藏在冰箱門的夾縫里,還可能藏在你的影子里。
全校師生站在操場上,等候戴眼鏡的地中海校長講話,那一口湘味普通話,為一天生活的開啟,增添不少火辣的干勁。毫無邏輯性可言的三分鐘,是漫長的等待。遲到的導游終于來救場了,一頭褪色的金色頭發,令我對這次出游的安全性進行新一輪的評估。
我在大巴上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抵達動物園了。我在人流中一眼就看到她了,隨意扎起來的馬尾隨著腳步甩著,寶石藍色書包,她已經很久沒有背過。
門口的安檢系統,讓我有些許的難堪,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書包里的一系列違禁品。我只拉開一點點拉鏈,安檢員很不耐煩,她瞟了一眼,看見薯片和紫菜就放我過去了。我有些激動,幾秒之后才反應過來,我并非恐怖分子。
按照原本的計劃分好小組,大家各奔東西。全班五十多個人,按照分成十一個小組,可大家走心照不宣地跟玩得來的人湊到了一起。班上總會有那么幾個人緣非常好的核心人物,那么他的身旁往往聚集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在街道上,柵欄里的動物應該會感到驚訝。
旅途中,我不斷加入一個又一個小組,只是為了交換零食。我用一包薯片交換一盒蛋卷和五個果凍,用一半紫菜交換棉花糖。消化餅干很快就吃完了,但班級邊緣化人物又贈與我三個沙琪瑪。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坐到她旁邊。原來她所謂的豪華午餐竟然是廣州酒家的早茶茶點,蝦餃的皮已經破了,蓮蓉酥已經擠成一團,涼透了的燒賣口感不佳,排骨和鳳爪失去神采,唯有叉燒包依然堅挺。她好像有些不開心,瞪大眼睛,撅起嘴,無奈地看著我。
我打開燜燒壺的蓋子,方圓幾里的目光全被這股味道吸引。這神奇的一連貫動作,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餓極了,毫不顧忌形象,連手都沒有洗,就抓起雞翅開始啃,嘴唇周圍油膩膩的,小絨須也沾上光。
口齒不清的粵語,是那天最大的肯定。
午飯過后,她的頭枕在閨蜜的大腿上,看來走得有些疲憊,她睡得可香了。她向來是心地善良的人,把自己的外套借出,唯有冷得有些發抖的自己。我從背包里抽出那件風衣,交給她閨蜜。慢慢的,她臉色紅潤,呼吸均勻。她是有體香的,絕非沐浴露或者洗發露的工業合成味道。我覺得很好聞,忍不住深吸幾口,浮躁的內心也變得踏實許多。
其實,誰也說不清楚,細水長流的愛到底算些什么?可有時候覺得,這樣子也是挺好的。飛蛾撲火般欲火焚身的碰撞,歡愉之后又會剩下些什么呢?仿佛一切都要按照功利化的指標辦事,才稱得上是成功。慢一點吧,別太急了,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是那樣安靜地坐著,也是極好的。
回家的路上有些冷,我穿著原本屬于我但現在卻滿是她體香的風衣。登山包的背帶能起到減負的作用,但這些東西背了整整一天,還是有些吃不消。我就知道中午會出現糧食危機,萬幸的是她今天沒有受傷,只不過是我少吃一頓飯而已。酒精沒有用武之地,棉簽和紗布也沒有旅行它們的職責,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懸著心,總算是放下了。
2016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