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完IG,我躺在河灘,思緒蕪雜。
IG上不斷有朋友給我點贊,他們可能覺得是一個少年得志的年輕人在為賦新詞強說愁,我心底的荒涼感因這些點贊愈加茂盛。其實,我并不在乎這些人的觀感,我只在乎一個人的反應,他看見了,他會怎么說?
他的反應來了。
也是一首改過了的博爾赫斯。
你不是別人
你手寫的文字,口出的話語
都像塵埃一樣消散
命運之神沒有憐憫
上帝之夜沒有盡頭
你的肉體只是時光,不停流逝的時光
你不過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
然而,你的每一個孤獨的旁邊,有我。
并且,你無需做任何事
你無需成為任何人
你只需完全地成為自己。
看到這些詞句,我腦袋有些發昏。它們每個字我都認字,連起來,我似乎讀不懂母語了。
我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都沒注意到BK已悄悄地躺在了我的身邊。他在月光下靜靜地望著我。
我從手機中抬起頭,無需問他怎么找到我的,我既然發了IG,將瘦落的街道改成古橋,他自然能猜到我在我們這個據點。而我的手機一直亮著,黑暗中像唯一的螢光,刻意等著某些飛蛾。
他很久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
終于他開口了,用了一種故作輕松地語氣,他說:“嗨,我這高中才讀了兩年,高中生活過得太不完整了,我想接著讀高三。”
我瞪大了眼睛。這個夜晚我實在有點智熄,不但看不懂他的詩,也聽不懂他說的話了。我結結巴巴地問:“你說什么?”
“哎呀,CAT的分數和學校的學分都可以保留兩年,我想明年再去讀大學,今年還留在高中,好好體驗做一個高中生的感覺。”
“還要參加一次高考?”
“不用呀,前兩年為了高考太累了,今年剛好歇一歇,我自從當了足球隊長,還沒帶著球隊好好踢幾場比賽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伸手拍了拍我,“大學生,你先去體驗大學生活,把你的經驗告訴我,省得我自己摸爬滾打了。”
“你為什么現在不去讀大學?”
他沒有再回答,只靜靜地看著。他的眸子很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在這樣亮的眼眸里我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蒼白的,不安的。而他的眼神是溫暖的,堅定的。我一下子從他的眼神里讀懂了他沒有說出的話:你不是害怕改變嗎?那我就先不變。
他是在用行動回答我的問話:你有沒有緊抓著另一個人的手,求他哪兒也不要去?
他的回答是:好的,我哪兒也不去。事實上,他早在詩里回答過了:你的每一個孤獨的旁邊,有我。
我盯著他,眼睛里慢慢噙上了淚花。我沒讓它們掉下來,慢慢對他說:“你不用這樣的。”
他搖了搖頭,微微笑道:“沒關系的,我心甘情愿。”
他為我做出這個決定的那個夜晚,夜色很美。那輪孤月因他的到來與沒說口的承諾由淒清轉為浪漫。
但一年后,我才知道,人生只是看上去很美。當改變到來的時候,無論是誰,你只能硬著頭皮迎頭趕上這個改變。像我現在這個樣子,哭哭泣泣得不想改變,是一種懦夫的行徑。
無常乃常,不變亦變。人生的路口,站著不動,一樣會被裹挾著沖進時代的洪流。
可是那晚的月色真美,我沉浸于中無力自拔。
沒考上法政的沮喪已然消失,爸爸媽媽看我一派喜色地回到家,只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什么也沒有問我。想必答案早已像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我將紅毛怪抱在懷里,對它說:“我真開心,他是如此在乎我,甚至不惜改變自己的未來計劃。”
自相遇以來,BK他的確為了我改變了很多,以前進了咖啡店他也只點綠茶,完全不管別人的嘲笑,說他小小年紀倒像個只喝養生茶的中國老頭。但我是嗜咖啡如命的人,每天不喝咖啡沒精神,他因此只要跟我在一起就給我做滴漏咖啡,自己也慢慢愛上了咖啡。他是不吃羅勒的人,但因為我可以頓頓吃羅勒炒肉,他跟我在一起時也就頓頓少不了羅勒。
對于他因我而起的這些飲食小習慣,我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如今,他的未來規劃也因為我而發生改變,這甜度超標的同時給我帶來了新的糾結,在倆人“友達之上,戀人未滿”的狀態下,他做到了這個份上,那么我呢?
就像我們同時接到了一份愛情的考卷,對方是紅通通的滿分,而我目前只得70分。
那晚抱著紅毛怪,我很少見地想起了另外一個人。自從BK走進我的生活,我整個世界都被他塞得滿滿的,那個人的影子早就被沖到記憶之河的泥沙之中了。
那是我最早對同性起了朦朧心思的第一人,其實,在易三倉,因為是男校,青春悸動時對身邊的人起了點小心思的人蠻多的。我為此專門查閱過很多資料,比較中肯的說法還是譜系論,如果喜歡同性是黑色,喜歡異性是白色,那么從黑到白,中間有著大片大片的灰色地帶。
很多年輕人站在這大片的灰色地帶,環境啦,家庭啦,社會啦,文化啦等等很多看似很小的因素卻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將他們從灰色地帶到拖拽到白色地區,站在所謂的安全區域,再回過頭看當初在灰色地帶時讓自己動心的人,往往感慨萬千。
而我自己,一直很堅定地站黑色。我當然知道那些處于灰色地帶上看我的人的眼神,有的同情,有的憐憫,有的鄙視,有的渴望,有的糾結,有的不安,有的好奇。
很多次,我也在問自己,能不能往灰色地帶挪一挪呢?
答案是不能。中國臺灣有個作家,叫白先勇,他以為這是天性,是娘胎里帶來的,是融在自己骨血里的,無從改變,無法改變。我就是無法改變的黑色。
偏偏讓我動心的人,他們都是處于灰色地帶的人。
那時候是高一吧。周圍大部分人都是初中部一起升上來的,他是為數不多的外校生。開學沒幾天,我就捕捉到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老圍著我打轉轉。眼神里有羞澀有躲閃有困惑有悸動,但他從來沒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