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湖西子
?常說,人生是一次旅行。不同人的人生也是不同的旅行。而太宰治的人生無疑是一場傳奇之旅。雖不悲壯,甚至還可說有點荒誕。而卻震憾人心。
01
也要說聲抱歉。
新年還只是剛剛開始,卻要談一個世人都不喜歡,尤其是中國人厭惡忌諱的話題——死亡。
雖說很多中國人崇尚道家文化,但畢竟還是極少有人真正做得了莊子,認為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可以面對死亡“鼓盆而歌”。
然而,人類不是必然而生,但卻是必然而死。
尋求長生不老之方的帝王們死了;傳說的彭祖即便活了千年八百歲,也還是死了。
人們的貪生怕死雖說是正常自然,但卻有如螳臂當車,徒然。
可千百年來,絕對多數的人類仍然努力地與死神對抗。而且似乎成績斐然——現代科學家們已發出令人類振奮的預言:長生不老之術即將成為可能。
02
但卻有人十分的例外。他活著似乎不是為了生,而是為了追求死。
比如一個叫太宰治的人。從二十歲起就開始自殺,一次又一次,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終于在三十九這一年才完成自己的這一“死亡使命”。
有個叫川端康成說:死亡是最高的藝術。
而有史以來,能夠真正體現這一“死亡藝術”的恐怕也就只有太宰治了。
太宰治,本名津島修。治二戰時期,日本著名“無賴派”作家。
太宰治一九零九年(明治四十二年)六月十九日出生于青森縣津輕地區首屈一指的地主富豪之家。太宰治的父親津島原右衛門,曾任眾議院議員,后當選貴族院議員,同時經營銀行、鐵路。
太宰治從中學開始便迷上寫作。
一九四零年,他三十一歲。而正是在中國人所謂的而立之年,他在日本文學界正式確定了新進作家的地位,接著發表大量作品。如《女的決斗》、《俗天使》、《鷗》、《哥哥們》、《老海德堡》等。其中《超級控訴》、《快跑!梅勒斯》發表后根被譽為名作,社會聲譽極大提高,時受邀各處演講。
太宰治雖一生熱愛寫作,但卻并非局限于書齋。比如戰前他曾參加左翼運動,戰后又積極參加眾議員選舉,最終他的長兄文治當選
一九四八年三十九歲的太宰治發表《如是我聞》,震驚文壇,并著手創作被稱為其“天鵝之作”的名著《人間失格》。
03
如果以今天中國人的眼光來看太宰治,他無無疑會是個風光無限的“社會精英”。
然而,那個時候的太宰治卻總是感到自己生不如死。
所以在他短短的不到四十年的人生歲月里,竟然有五次自殺。而且每次自殺都可算是一部“傳奇”。
第一次是在他二十歲還是高中生的時候。他非常崇拜作家芥川龍之介,于是企圖用和芥川同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最后吞下的安眠藥遠遠不夠,因此,他沒能追隨芥川而去。
第二次是在大學時期,因為學業荒廢被恥笑,而產生厭世情緒,再次自殺。但這次他找了個伴。他和一名僅同居三天咖啡館女招待一起就跑到海邊,雙雙殉情。仍然是吞吃安眠藥。可最后他又被救活了,而與他一起赴死的少女卻真的死了。
然而這次沒死成,卻讓他比死更難受——他因為教唆少女自殺而被起訴,在良心上也受到深深的譴責。
第三次自殺,是因為芥川獎。作為一名自小就崇拜芥川龍之介的作家太宰治太在乎獲得芥川文學獎了。第一次,他的短篇《逆行》本是入圍第一屆芥川文學獎。然而川端康成的反對,導致他落選;第二屆,他原以為這次對于他,可說是唾手可得,不料還是落選;而第三屆,還是落選。于是,他深受打擊,跑到山上要上吊自殺,只因繩子脆弱,沒能見到死神。
第四次。得知自己的深愛的情人小山初代背叛了自己,以至差一點精神崩潰。無法接受事實的太宰治要挾初代到了一處谷山溫泉,實施殉情計劃,仍是服安眠藥。而這次服下的安眠藥藥量仍然不夠,兩人都沒死成。
而這第五次,也就是一九四八年六月十三日,太宰治走了近二十年的“死亡之旅”終于到達終點,順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一次是和他的另一個情人一起,跳入東京西郊的河里溺亡。據說兩人的腰部,用紅色的繩結綁在一起;彼此的手,穿過對方的腋下,緊緊抱住對方的頭。據說,兩個人在雨中沿河走了好長一段路程,然后才跳入河中。
“不要絕望、在此告辭”——這是太宰治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句話。
04
看了太宰治的“死亡故事”,可能會讓人覺得很是不可思議,無法理解,甚至有荒謬之感。
如果這樣,便是沒有了解太宰治。只有真正了解了太宰治,才會了解他的死。而也只有了解太宰治的死,也才真正了解太宰治。
而要懂太宰治,只要去讀他的小說。
因為他的小說屬于那個時代社會典型的“私小說”,小說的主人公就是作者個人人生寫照。
太宰治小說的主人公往往表現出很強的邊緣性人格障礙,厭倦社會,太宰治書中主人公或者說他自己往往對社會的格格不入。
這種厭倦,絕非單純個人心理或精神疾病,是靠心理醫生去解決
——而得靠社會學家,也或許真正的政治家來解決。
因為這樣的厭倦是對整個當時日本社會,而非是個人的人生。
在敏感多思、渴望著愛與美好的太宰治眼中,二戰前后的日本社會處處充滿著虛偽與罪惡。天皇與主戰派們,為了個人及小團體的野心,以所謂的稱霸亞洲甚至世界的“大國夢”、“大和民族的偉業”、“效忠天皇的榮耀”等等,誘惑欺騙著無數日本人為之瘋狂殺人或自己送死。
然而,這卻是“主流”。
緲小的個人雖然看透了這主流之惡,可又如何對抗?
剛開始還以某種“不合法”的方式抵抗一下子,正如《人間失格》中的主人公所言:
“不合法,對我來說有點好玩。說得更明白點,這讓我心情大好。世界上所謂的合法,反而都是可怕的”
而這種“不合法”的抵抗又是如此的軟弱無力,不如干脆放棄抵抗。于是厭倦自我頹廢墮落,最終生命在在自我沉淪與放逐中跌入毀減滅絕。
05
面對社會的虛偽與罪惡,世人都在以和種方式“抵抗”著以求活下去。
但他們的“抵抗”又是特殊的“抵抗”——適應,甚至同流合污。
于是太宰治一邊自己放棄這樣的“抵抗”,一邊嘲笑世人:
彼此間相互欺蒙,而且不可思議的是,雙方竟然都毫發無損,甚至似乎毫不在意彼此的欺騙。如此高明因而也稱得上是光明磊落、公平而令人欣愉的人間失信的例子,在人類生活中俯拾皆是。然而,我對于人們彼此欺騙的事實卻沒有興趣,因為我自己就借著裝癡裝傻成天在欺蒙別人。我對于道德教科書般的正義或道德什么的毫不關心,但是有些人雖然相互欺騙卻又光明磊落、公平而欣愉地生活著,或者似乎從中獲得了生存的自信,這實在讓我無法理解。
而太宰治這種“不抵抗”在世人眼中,又會成為一種“罪”,“不配為人”,于是他為此寫下最后的名篇《人間失格》。
“人間”這個名詞,在日語是與“人”同義,不具“社會”等含義,所以“人間失格”的意思就是“喪失做人資格的人”。
而從太宰治的作品中又可以看出,他很為自己的這一不抵抗而驕傲。在他的另一本《斜陽》中,主人公即使在自殺的遺書最后一節,也要寫下“我是貴族”;在《東京八景》中的主人公又道“我是無知驕傲的無賴漢”。
最后,驕傲的太宰治屑于和那些“彼此欺騙得幸福快樂”的人共同活在人間,于是投到了死神懷抱。
也許在他看來,只有死神反到才沒有罪惡與欺騙。
06
今天我們再來看太宰治,世人無不認為他的頹廢、軟弱甚至墮落。
人們只看到他的消極。
而在我看,卻是恰恰相反——人世間有多少人能象太宰治這樣如此猛烈堅強地對抗世間之惡呢?
他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他寧愿做一個“與世無爭的社會廢物”,也不愿做一個手染鮮血“積極于世的精英”。
而很多那些所謂“積極”的世人,其實不過是茍活而已。
然而他們卻能從這種茍活中找到“幸福快樂”。
可人類之墮落罪惡,不正是因這些“幸福快樂”的人么?
這人世間,似乎只有太宰治在能為自己不能改變人間之惡而慚愧自罪。于是他不無歉意又深感無奈地對世人道: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可無數“生而為人“的世人們又能有多少有這樣”的“抱歉”呢?他們最多也就是抱怨一下別的“世人”罷了。
對此,太宰治便又道:
所謂世人,不就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