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影視]今天
董潤年自編自導，黃渤、王珞丹、譚卓、白客等人主演的《被光抓走的人》，是黃渤策劃的HB+U計劃的首部全國公映作品。董潤年雖是導演系畢業的，但他是以編劇的身份入圈的，他參與編劇的《廚子戲子痞子》《心花路放》《老炮兒》《瘋狂的外星人》等，評價均不錯?！侗还庾プ叩娜恕肥嵌瓭櫮甑牡谝徊侩娪伴L片。
《被光抓走的人》海報
從片名就可以看出，《被光抓走的人》是一部寓言式的作品，電影來自董潤年的一個腦洞，“如果有一道神秘的光把一部分人抓走，社會的平靜與法則被打破，我們該怎么辦？”就像豆瓣短評有人調侃的，“‘光’應該就是滅霸的那個響指吧”。中國南方的一座小城發生了神秘的“光照事件”，之后地球上有一部分人莫名消失了。而據科學表明，消失的那部分都是成雙成對的相愛之人，這似乎也就意味著，那些仍然留在地球上的人，沒有擁有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的愛情。可如果他們擁有伴侶，他們該如何去面對自己或伴侶的“不愛”，或者該如何去向伴侶證明自己的“愛”？
失蹤的人都是一對一對的，留下來的都是沒有愛情的人嗎
以“光”逼視生活倘若不是這道光出現，這個小城市里的絕大多數人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我們是否相愛，或者我們從什么時候不再相愛了。人們不去深究，一方面是源于惰性，很多時候，深究不一定有結果，而且還吃力不討好。于是，絕大多數人都是靠著社會規則制定的“慣性”活一輩子的：什么年齡該結婚就結婚，什么年輕該生孩子就生孩子，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忍一忍就過去了……漫長的一生里，也許有很多瞬間他會突然問自己，“是否愛躺在身旁的伴侶”，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無論愛不愛，日子總歸得過下去。不去深究，另一個原因是，人們無法承受真相的代價。與枕邊人稀里糊涂地過一生，還是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愛你你卻得與他過一生，哪一個更容易？顯然是前者，畢竟“不知道”就意味著還可以自我蒙騙和自我安慰?？蛇@道光出現了。它刺眼的光芒直視著所有人，逼迫那些沒有被光抓走的人審視自己的生活：你明明有伴侶，你為什么留下來？愛是在什么時候流走的？這道光是檢視愛情，它也是檢視生活，檢視人性，檢視自身；生活的困境，人性的弱點，個體的卑怯，都被這道光照亮了。人們是反思或逃避？武文學（黃渤 飾）是一個中學語文教師，與妻子張燕（譚卓 飾）結婚快18年。激情早已消逝，剩下的只是柴米油鹽的生活。就比如電影的第一場戲，兩個人一早醒來，正在過性生活時，還一邊聊著武文學評高級職稱的事，張燕勸武文學別太自信，得找關系。聊得投入了，張燕問了武文學一句，“怎么不動了”。這是比例行公事還例行公事的“性”，沒有愛欲，只是夫妻倆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黃渤飾演武文學
譚卓飾演武文學的妻子張燕坦白講，武文學、張燕夫婦，也許是中國很大一部分中年夫妻的縮影——他們只是靠著慣性生活在一起，他們早就不談愛。愛情到底是什么時候沉睡或死去的？是像錢鐘書早已預言的，“愛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終成眷屬的厭倦，要么苦于未能終成眷屬的悲哀”；還是日劇《晝顏》里說的，“結婚就是用失去熱情來換取安穩，過了三年丈夫只會把妻子當成冰箱一樣對待。打開就有吃的，壞了也不去維修”；抑或是一系列美國中產階層中年危機電影，住著大別墅，飽暖思淫欲，開始對庸常的生活厭倦了？無論是哪一種答案，都有一個共同點：熟悉磨光激情。武文學原本認為這是正常的，但出現的光說，不，你們不相愛。愛面子的武文學不愿接受這個結果，他一直想證明，他們夫妻倆有愛。這才有了電影中精彩的一幕，武文學在同學聚會上拿出花費高價買的PS的照片和假車票，心虛、尷尬又逞強地不斷撒謊，為的僅僅是說明，他們夫妻沒有被愛情拋棄。可不料，卻將自己逼進更尷尬與窘迫的境地。
愛面子的武文學在同學聚會上撒謊與掩飾
兜兜轉轉，當武文學與張燕都被武文學的猜忌、虛榮、虛偽搞得即將崩潰時，武文學懸崖勒馬。或許是在賓館里等待喜歡他的小韓老師（焦俊艷 飾）的那半個小時，他的緊張與恐慌讓他明白：光是內心的投影，照見的是他的虛偽。李楠（王珞丹 飾）與老公結婚七年，沒能挨過七年之癢，原本和老公胡建平約好去辦離婚手續，白光出現后，她遇上了交通事故，胡建平沒有出現在民政局。
王珞丹飾演李楠胡建平消失了，小三何曉芬（黃璐 飾）卻沒有消失，她信誓旦旦胡建平是愛自己的，還找到李楠單位去鬧，問胡建平去哪了。兩個本是仇人的女人，就這樣陰差陽錯地“聯合”起來了——她們想探究，胡建平到底愛的是誰，胡建平是否還有小四、小五。結局出乎她們的意料。
黃璐飾演“小三”何曉芬
李楠事后會發現，很多時候女人的戰爭，導火索是一個不值得男人，當男人消失了，本是敵人的女人可以并肩行走，贊美對方的大衣真好看，同桌吃飯，甚至化干戈為玉帛說一聲“謝謝你”……這道光讓她們了多了一個了解彼此的渠道，也多了一個了解男人的渠道，并看清自己執迷與虛妄。筷子（白客 飾）是一個小混混，靠收保護費為生。秦山是筷子的發小，也是筷子的鐵哥們。電影中也隱晦提到，秦山是名同志，與當地的一個男主持人是情侶關系，因為主持人的糾纏，秦山與筷子本打算去治一治主持人。光出現后，秦山消失了，主持人還在?？曜舆M入秦山的住所，發現墻上殘存的血跡，他認為主持人殺害秦山，光帶走了尸體。
白客飾演小混混筷子，手里的電動牙刷是他送給秦山的
筷子為什么深信發小是被殺害的？筷子的女友（王菊 飾）曾問筷子，秦山為什么不能消失？也許根本上是，筷子無法接受發小是因為真愛才消失的。而他無法接受發小擁有真愛的原因，就在女友對他的靈魂拷問里，“你是不是喜歡秦山?。俊彼麩o力回答。但無論是帶走的秦山的牙刷，還是雨夜里孤獨的哭泣，早就泄露了秘密。
筷子喜歡發小秦山，但他并不自知
這道光是他的自我發現，他發現了他內心深處隱蔽的那個真實的自己，以及那無法言說的深沉的愛。只可惜，他的自我發現代價太過慘痛。作為資深編劇，董潤年太懂得編劇技巧與戲劇沖突。這道意外而來、充滿寓言性質的光，是慣性生活的停止鍵，它將真實生活中那些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問題全部攤開，矛盾沖突接踵而至。電影講述的第一層內涵，正是真相的代價，以及人們是否有勇氣直面真相。愛情的標準不在他人手中對于像武文學或李楠這樣的中年人來說，愛情的淡漠不會有世界末日般的轟炸效果了?？蓪τ跓釕僦?、并排隊準備去領證的情侶來說，發現愛情的淡漠就是晴天霹靂。劉佳一（李嘉琪 飾）和王揚（丁溪鶴 飾）是熱戀的愛侶。劉佳一是富家女，王揚是窮小子，這段愛情一開始便遭到劉佳一父母的強烈反對。小情侶戀愛大過天，偷偷來到民政局排隊，依偎著打游戲，這是屬于他們天真美好的時光。但光出現了，劉佳一那對看起來最不恩愛的父母消失了，劉佳一和王揚卻留下來了。
本來打算領證的情侶
難道真如父母所擔憂的，王揚選擇自己，是因為自己的富家女身份，是因為財產？劉佳一陷入懷疑中，王揚則被推入于證明“我愛你”的困境中。王揚說，我可以為你去死，劉佳一說，那你去死啊。王揚真的從樓上跳下去了。
小情侶因這道光，愛情瀕臨瓦解
這道光雖然可以照亮一部分人的生活，讓一部分從慣性中暫定下來審視自己的卑怯，審視愛從什么時候流逝了；但這道光也可能是災難，它會讓那些其實相愛但沒有消失的戀人陷入懷疑、背叛、糾紛之中。這道光號稱是對愛情的審判，但它提供的卻是單一的愛情標準——是否被光抓走，而具體的內容含糊不清、語焉不詳。可問題是，究竟什么是愛情？愛情真的有固定標準嗎？愛情一定要勢均力敵、兩情相悅？在《面紗》里，瓦爾特對凱蒂說，“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對我來說能被賜予機會愛你就應心懷感激了?！蹦呐逻@是單戀，哪怕愛上的是一個二流貨色，這是愛情。這世上有很大一部分愛情不是發生在兩個人之間，但它也是愛情。
《面紗》劇照
愛情是否只存在于那些步調一致、不離不棄的人身上？在《最完美的離婚》里，離婚后的結夏給光生寫信，“我曾說過你是個怪人，或許最奇怪的人是我，我沒辦法協調好很多事，跟喜歡的人在生活上步調不一致，合拍的人卻又喜歡不起來。我從來都無法贊同你的言行舉動，卻還是喜歡你啊?！奔幢悴秸{不一致，婚姻破碎了，這也是愛情。
《最完美的離婚》，結夏在寫信
愛情一定得足夠純粹，一定不能摻雜任何雜質，才說明我愛你？在《愛在午夜降臨前》中，曾經靈魂如此契合的杰西與席琳也跟所有的中年夫妻一樣，因為一地雞毛的生活爭吵不休。當席琳拋下一句“我想我已經不愛你了”并離開的時候，杰西還是在海邊找到了她，用一封“來自未來陌生人”的信挽回了她：“我在努力逗你笑，如果你想要真愛，那么真愛就在這里。它不完美，但是現實就是如此?！?/p>
《愛在午夜降臨前》劇照
千姿百態的人，就有千姿百態的愛。一廂情愿的，充滿誘惑的，求而不得的，不倫與禁忌的……愛情也許有標準，但這個標準并不掌握在他人身上。可笑的是，《被光抓走的人》中，當光成為唯一標準，它立即收獲了無數信徒，人們愿意將它視為最后的審判，就像電影中李誕客串的主持人說的，剩下的人要么成了沒人愛的“可憐人”，要么成了欺騙別人我愛你的“騙子”。這道光也是社會現實的一個隱喻。就像現在許多年輕的男男女女熱衷于考驗愛情：查微信，用小號試探，在網上購買服務測試愛情忠誠度，每日一問“我和你媽同時掉水里，你先救誰”……或者像無數父母一樣干涉子女戀愛時斬釘截鐵說的，這個男/女的不行，你們這不是愛情。這世上有好的愛情，有壞的愛情，有幸福的愛情，也有墮落的愛情……《被光抓走的人》很難得的一點是，電影的立場肯定了所有愛情的模樣，短暫的，沖動的，不道德的，不被接受的，隱蔽的，就像豆瓣短評有人說的，“它承認肉欲也承認道德，承認不甘也承認不舍”。本文無力于討論那些所謂的“壞”的愛情是否有存在的必要，以及如何避免“壞”的愛情對個體的傷害，只想強調一點：愛情的標準，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廣闊得多；因此，與其信仰外界規定的條條框框，不如信仰自己的內心與感受。最后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是，武文學與張燕之間還有愛情嗎？激情早已消逝，一切成為慣性，但在細水流長的共同生活里，他們也成了彼此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是我知道你怕煙味，是你會給我泡一杯熱茶，并共同承擔責任，共同分享秘密，共同支撐一個家。他們之間有“愛”，也有“情”，只是因為惰性、慣性和人性，愛情被蒙塵了。這道光改變了生活的慣性，讓武文學窺見自己人性中的陰影，也讓他清醒了。電影最后一幕，回到家的武文學與妻子一同在廚房里準備晚餐，他們向彼此解釋，沒什么第三者，而武文學也向張燕說“我愛你”。張燕依偎在武文學的肩膀哭泣，他們緊緊擁抱，全家人圍坐吃飯，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筆者更傾向于相信，光已經照進生活。
武文學與張燕和解
作為董潤年的首部長片電影，《被光抓走的人》差強人意。雖然愛情片是華語電影里的主流類型，但像《被光抓走的人》這樣不落俗套、敘事完整的高概念愛情片還是少見的。遺憾的是，電影中的四個小故事發力不均，也不甚統一，最終缺乏一個集中的情感爆發點，這讓電影在商業片與文藝片之間游移不定，票房或將受到不小的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