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shù)谝粓鲅╋h然而落的時候,我并不覺得雪真的如它表面那么輕盈。如果雪有生命,那哈爾濱的雪應該是飽受詬病的,“冰城”、“東方莫斯科”的美譽讓每年的第一場雪都背負了太多的希冀和心愿而變得沉重,下得早也不是晚也不是,多也不是少也不是。每年一到冬天這里的人們就開始盼望著初雪的降臨,而初雪真正來的時候又開始了最惡毒的吐槽,或埋怨雪大路滑,或埋怨雪太小來的太晚讓人失望,有愧于冰城的美譽。第一場雪仿佛是一個無辜的孩子,任人們在他身上發(fā)泄著郁積了一年的不滿,如果我是雪,我會很傷心。
第一場雪還是來了,他先是昨天晚上悄悄的和快要入睡的人們客氣的打了聲招呼,提醒我們穿上最暖和的衣服來迎接他,今天早上推開門,他就已經在門口等著我們了,第一場雪像個調皮的小孩子,任性的把萬物都變成了自己的顏色,仿佛以此來宣示自己的主權,向行色匆忙的人們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告訴大家:我來了,冬天來了。
不幸的是,每年有大半年生活在冬天的寒冷中的哈爾濱人并沒有對初雪的到來表現(xiàn)出太大的歡迎,他們從小都在各種冰上運動中在與雪的嬉戲中長大,對任何形式的暴雪都已習以為常,當初雪來臨時,他們想的是如何用最快的方法把這刺眼的積雪清理走,以免影響正常的道路交通。
于是,與初雪相伴的,還有鏟雪車,除雪鏟,掃雪的清潔工人。我覺得全世界最恨雪的應該是哈爾濱的清潔工人了,為了不影響正常交通,他們要凌晨三四點鐘起床,與道路上的積雪抗爭。而在這場人與自然的抗爭中,人顯然處于弱者,因為自然界變化莫測,雪又下的無常,為了鏟雪,他們要時刻準備著。所以從第一場雪開始,清潔工人就開始了一整個冬天的隨時待命,而哈爾濱的冬天,長達半年。
不過哈爾濱的雪還是有自己的粉絲的,對于很多沒見過雪的“南方人”(哈爾濱人稱東三省以外的人都為南方人)來說,雪就是冬天送給他們最好的禮物,事實上很多人來哈爾濱就是想親眼看看真正的雪,感受一下北方刺骨的寒。第一場雪終于來的時候,他們拿著相機在雪地里擺出剪刀手,帶著厚圍巾大帽子在初雪中留下自己的倩影,以此來表達自己對雪的親昵。他們在雪中奔跑,任低溫凍紅了自己的耳朵和臉蛋也沒關系,可能這真的是他們人生中的“初雪”。
當?shù)厝撕茈y理解外地人對雪的這種狂熱,他們瞅著他們,就像城里人瞅著剛進城的鄉(xiāng)下人。也許在這里待久了,最初的“鄉(xiāng)下人”也會變成“城里人”,再下雪時也會跟著吐槽一句“又下雪了,真煩人”,但沒關系,一波鄉(xiāng)下人倒下了,又會有新的鄉(xiāng)下人站起來,而歲歲年年人不同,雪每年都在更新,人不也是每年都在更新嗎?
對我而言,我既不屬于城里人,也不屬于鄉(xiāng)下人。在華北平原長大的我,也是看著雪長大的,雖然有些年份一年的雪加起來都不夠堆個雪人,但我還是見過幾場大雪的,對于初雪,我沒有太大的驚喜,也沒太大的詫異。
但在骨子里,我是愛雪的,愛雪下之后,留給我們的童話世界,愛他的柔軟,他的潔白。雪好神奇,他能把所有的骯臟變成潔白,把所有的堅硬變成柔軟,下雪前或許你在抱怨霧霾污染,抱怨街道骯臟,但初雪一來,就輪不到我們抱怨了,因為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色彩,初雪都會把你變成純潔的白,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多么干凈和諧!而對我們每個人來說,不管你是有多么的急性子,多么趕時間,大雪一來,你都得慢下來,靜下來,走的太快會滑倒,想走的穩(wěn)你就必須得攙扶著身邊的人,幾個人手拉手一起走,雪屏蔽了所有的噪音,周圍只有棉鞋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脆響和簌簌的雪落聲,在雪地里走著,仿佛在進行一場心靈的修行。
而下雪時,人們的內心都會變得稍柔軟一些吧。也許平常日子里出門前你會考慮很多,怎樣穿才時尚,怎樣打扮才好看,但在下雪天里,所有的衡量標準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怎樣穿才暖和。你不用擔心自己裹得像個熊貓而被別人嘲笑,因為出門后你會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在只用追求保暖的時候,每個人都露出了最本質的真,人際關系也變得簡單起來。
來圖書館的路上,看到一對情侶,好像吵架了,女生生氣的跑開了,因為路滑她只能跑很慢,邊跑邊哭。而男生在原地愣了幾秒之后也緩過神來忙去追女生,快追到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女生下意識的拉了一把,于是兩個人的手又牽在一起了。女生開始在男生的懷里埋怨他的不是,大意好像是女生告訴男生老師會點名讓他去上課,可男生因為下雪太冷就逃課了,于是女生很生氣。女生的訓責聲慢慢地被大雪吞噬,只留下一連串的歡聲笑語。望著兩人的背影我突然心生感動,聽著女生的責備的男生,心里應該是滿滿的幸福吧。
人們往往會為初雪賦予很多的寓意,“你會和誰一起看今年的初雪呢”,“初雪的時候你和誰在一起呢”,每年的初雪之際,這種問題都會被提及,我想初雪之所以浪漫,可能是因為他很容易的讓人們在一起走到白頭吧,兩個人手牽手,淋著雪,不一會兒,衣服,頭發(fā)就全白了。也許未來陪你兩鬢斑白的人不是你手中的他,但日后再落雪時,你是否也能想起曾經那個陪你看初雪,和你一起“白了頭”的人呢?
我倒希望我們都能用一種平常心去看初雪,讓該來的來,該去的去,不必厭倦,不必挽留,不管你喜不喜歡,初雪總會來,或早或晚。你只需要靜靜的等待,做你該做的事,在他來的時候,穿上最厚的衣服,去迎接他,仿佛迎接一位久違問候的老友,因為每一年,你都會迎來一場初雪啊。
可是,那身邊的人,如果今年錯過了,明年,他還會在原地等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