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卜真是個天才。”
“那土豆呢?”
“土豆就要看它自己的本事了。”
“因為蘿卜不管煮著吃也好烤著吃也好,就算是生吃也很好吃好吃。”
這句話,是日本影片《步履不停》開頭的幾句話。
該影片的導演是枝裕和,特別擅長拍攝家庭片,善于用人物的日常交談和生活細節來講述平淡的生活。
影片的步調很慢,很多鏡頭是靜止的,緩慢、平淡。
接下來,影片中,出現的鏡頭就是母女倆削蘿卜、洗胡蘿卜,聊蘿卜怎么做才好吃,間或嘮著家常,便利店那個嗲嗲的老板娘呀,讓爸爸去買低脂肪牛奶呀,就這樣邊聊邊準備食材。
洗毛豆、切咸菜、煮飯、拌飯、搗土豆泥、燉肉,母親在有序地準備著,女兒在旁邊幫忙,她們聊家常,聊女兒多久沒離開家了。
女婿和孩子從外面回來,在冰箱里拿出大麥茶,喝個痛快,并接連稱贊:“果然還是媽的麥茶要好喝啊。”
這些廚房里熱鬧、溫馨的家常場景,像極了我們過年時的家庭聚會。媽媽、阿姨、姑姑們永遠是廚房的主力,活面、切肉、燉肉、炒菜。孩子幫忙摘菜、洗菜、剝豆子,做些雜活。
廚房里彌漫著肉的香氣。過年,家家喜歡煮上一鍋煮肉,白水煮,不放任何作料。撈出一大塊冒著熱氣的肉,待稍微涼一些,用手撕下一絲肉,沾鹽或醬油,就是人間至味。
像電影里這家人一樣,人們還會邊準備飯菜邊閑聊。誰家孩子上大學啦、誰家要娶新媳婦啦……間或傳來一陣陣笑。
家庭聚會,永遠是煙火氣彌漫、生活氣息十足的饕餮大餐,讓平日里在外求學、打工,在家平日里舍不得吃肉吃魚的老人放開胃口,大快朵頤。
這種煙火氣,是家庭聚會的主旋律。
在這部電影中,也是家庭聚會,不同的是,今天,是大哥純平的忌日。15年前,他因酒落水兒童而不幸去世。
老二良多娶了再嫁并帶著一個兒子的女人。今天,他們一起回家。
良多一家到了。媽媽開始忙著炸玉米餅,新兒媳也到廚房幫忙。
熱乎的玉米黍剛出鍋,孩子們就一人拿一塊,開始吃起來。
一家之主父親是個醫生。他仿佛是這場熱鬧聚會的局外人,坐在二樓的書房里,悶聲不響。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他或許在為長子的過早去世感到傷心。
然而,似乎是聞到了玉米黍的香味,他坐在二樓,想下去,又有些猶豫,最后還是沒禁住誘惑,下了樓。
女兒說,他的鼻子很靈的,聞到香味就下來了。
父親表面的嚴肅與內心的可愛,讓人不禁溫暖一笑。
聚餐開始了。桌子上擺滿了飯菜,家人圍坐在四周,話語不多。媽媽問兒媳的情況,也時不時說些讓兒媳難以回答的話。
久未回家,慣常的要聊到兒子的工作。他是一名繪畫修復師,此時已經失業,卻不得不在二老面前隱瞞這個事實。他說,自己的工作已經走上正軌,也很有挑戰。
然而,飯后在廚房收拾碗筷的時候,女兒問及良多繪畫修復的工作時,新媳婦卻因不知怎么回答而略顯尷尬。
在飯桌上,爸爸始終是個局外人,不聲不響,后來干脆看上了報紙。
良多與父親之間,一直有解不開的疙瘩。父親因良多沒有繼承他的家業而感到失望,良多因父親總是在他面前說哥哥的好而感到不滿。家庭中彌漫著一股凝重、尷尬的氣氛。而在這個家庭中,女兒和媽媽無疑是家庭氣氛的調節器,她們讓這個家擺脫了這種氣氛,時不時的傳來歡聲笑語。
吃過飯,孩子們到外面玩。但新兒媳帶來的兒子很膽怯,話也不多,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與這個家庭很難融入。
但孩子們的純真是擋不住的。不一會兒,他們就開心地玩到了一起。
他們玩跳格子游戲,一邊拿著玉米黍一邊走路,看花草。
盛夏的天氣,知了在聲聲叫,孩子們的笑臉,美極了。
這樣的場景,也多見于我們的家庭聚會。大人永遠在忙碌準備餐食,孩子們成了撒歡的野馬,四處跑啊笑啊,無憂無慮。
又一幕,是兒媳在家里擦桌子、收拾碗筷。幾個人坐在桌子旁聊家常。媽媽、兒媳和女兒三人坐在地上,翻看家庭影集。
媽媽給新到的家庭成員講照片背后的故事。
“這是我們去挖蛤。”
“這是純平小時候。”
母親一一講述著照片中的故事。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母親聊著聊著就提到了死去的純平,悲傷之情寫在臉上。
被救的孩子如今已長成壯年。他來到家里,卻讓一家人既生氣又無奈。母親說,純平不該救他的。言語間流露無限傷感。
一只黃蝴蝶從窗外飛了進來,落在純平的相片上。
“是純平!他回來了!”母親一直相信,黃蝴蝶是逝去的人變的。
外面,暑氣未消。
母親坐起身,要給家人準備一些小吃。
照例,全家人一起行動起來,連小孩子也開始幫忙。
晚上,又一頓飯開始了。依舊是安靜的吃飯,安靜的聊天,就像我們平常的生活一樣,毫無特殊。
電影就這樣緩慢地講述著。認真做飯,認真吃飯,每個人,都各懷心事。
這漫長的影片,其實不過是良多回家待的一天時間。
一日三餐,洗菜、擇菜、炒菜、吃飯;聊家常、聊工作、聊未來、聊過去,時間就這么靜靜流淌過去。
母親對兒媳多少有點意見,卻愿意拿出她最珍貴的衣服給她穿,還希望兒媳能再生一個小孩。父親對這兩個忽然闖入他們生活的母子,也不是很待見,卻拉著孫子的手,問他的理想是什么。
家人間,言語很少,感情卻很細膩。
第二天,良多一家要離開了。
父母送他們到車站。車子開走了,他們在回去的路上說:“他們會回來過新年。”
下一個鏡頭,卻是大巴車上的良多不耐煩地說:“這次回了家,過年就不用回來了。”
父母的期盼,孩子的逃避,形成了鮮明對比。
后來,他們應該一直沒有回家。因為,接下來的,就是良多的一段自述。
父親走了,母親也走了,他們甚至沒有實現最簡單的遺愿。父親想去看一場棒球賽,母親想坐一次汽車。聽起來,很讓人傷感。
良多一家去墓地看望二老。
回來的路上,良多的女兒看見了一只黃蝴蝶。
良多說:
那黃色的蝴蝶,就算是在冬天也不會死去,它們的蛹在第二年又會重新綻放出美麗的黃蝴蝶。
影片最后,是他們走在墓地的林蔭道上,就像那次回家,母親和他們一起走過的一樣。
不知良多心里是否對父母有所虧欠。在他們有生之年,甚至盼望他們能常回家看看這個簡單的愿望,卻都無法實現。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在影片開頭,是一條長長的石階,父親拄著拐杖向下走去。而在影片結尾,又是同樣的石階。父親和母親拾階而上。
上坡下坡,重復不止,亦如一個人的一生。
春去秋來,日復一日,步履不停。
那冷峻嚴酷的父親、那溫柔健談的母親,一冷一熱構成了一個家,雖磕磕絆絆,卻溫暖人心。
那瑣瑣碎碎的、那一日三餐、粗茶淡飯的日常,雖然平淡乏味,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