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媽，你孫子真疼你，都五六歲了還讓你背著！”
“呵呵，你們小時候我不也是這么背過來的嘛！現在你們不用背了，我就背俺大孫子嘍，我就疼俺兒、俺孫，不疼你！嫁那么遠，我要是口喝了需要你給我倒杯水，等你來到我都渴死了！”
“是哩，是哩，多疼你孫，疼我沒用，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
說完母女倆相視一笑，說者無心，聽者也無意。媽媽不止一遍地說著，清也不止一遍地聽著！
“不跟你聊了，我要去洗衣服嘍，你哥還有兩件襯衫沒洗，我去刷刷，手洗的會平整些。疼俺兒比你疼你強，嫁那么遠。”
伴著六月的細雨，媽媽的話順著雨絲瀉進清的心里，泛起串串漣漪。她關掉視頻，拿起車鑰匙起身走出辦公室走向停車場。
六月的雨下得很安靜，有點夏天的味道，來得沒有一絲聲響，玻璃窗上的水珠恰似散落的精靈般，不知去向，沒有歸宿。
雨不客氣地下了一周。清每周三固定時間與女兒約好一起午餐，不論多忙，除非她出差，不然一定一起午餐，然后騎車送她去學校。
女兒特別喜歡清騎車帶她，她坐在媽媽身后，環抱著媽媽，盡力吮吸著媽媽身上的味道，然后閉著眼感嘆一聲——媽媽的味道是世界上最好聞的味道。那種陶醉的滿足感畫面是清克服一切困難赴約的動力，日日，月月，年年，風、雨、雪，無阻。
“清，可有空回來看看你媽？”
“啥，爸，你說啥？”
“媽，快點，我要遲到了，你加點速好嗎？”
“嗯，好！” 清掛掉電話，手握拳頭狀，先向前再向下將車把扭到底，不顧風雨的吹打，趁著綠燈繼續向學校的方向駛去。
“別急，還有兩分鐘，你跑著進去，因為天氣的原因，老師不會批評你的，去吧！”
“媽，你慢點騎，注意安全，這雨太大了，放學我自己回去！”
“快進去吧，再見。”
清將車停在學校門口的車位上，走向那家女兒經常去的文具店，可目的并不是避雨。
“喂，爸，你剛才說什么？我在路上，沒聽清！”
“回來看看你媽吧，我怕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媽她怎么了，上周跟我視頻時不還好好的嗎？”
“急性胰腺炎，正在二院搶救呢？”
小時候媽媽背清走路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回蕩在耳邊的“再也見不到”將清的眼腺打開，一般清流嘩嘩地流了下來。
“媽，我要回去一趟，我媽住院了，正在搶救，具體病情，我爸沒說清楚！”
“怎么了，怎么這么突然？你放心回去吧，家里有我呢！”
“嗯，謝謝媽！下午放學，大寶讓阿姨去接，晚上的作業完成后讓她拍照片發我；二寶的奶粉晚上八點，160毫升，睡覺前要先把燈關上，一則《爺爺一定有辦法》就好。”
“放心回去吧，我有我的辦法，路上慢點，注意安全，到家后給個信！”
“喂，曉文，下午的會議取消，改明早徐總主持，甲方那邊請求總部支持，我下午要去趟外地，你辛苦一下......！”
清一邊匯總交待家事和工作，一邊收拾行禮，十分鐘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床上正在午睡的二寶，匆忙甩門而去。
一個小時的高鐵路程，不長，但自從有了孩子以后，清卻很少有時間回來。
雖然出生在這個城市，但清對這個城市并不熟悉，35歲的她將近一半的時間是在婆家的城市度過的，讀書、結婚、生子一直都在。
她按照爸爸發的定位在出租車司機的載運下趕到了二院。
“吳醫生，這是俺閨女，她媽里情況你跟她說一下吧！”
“嗯，還好送來得及時，不然你可能真見不著你媽了，急性胰腺炎……！”還沒到病房，在電梯門口等她的爸爸就直接把她拉到了醫生辦公室。
“表妹，你辛苦了，幸好你急時將我媽送來醫院，非常感謝，你回去休息吧，你都在這看了一晚上了！”
“好的，姐，有什么事你盡管叫我，咱哥他也忙，我離得近，方便！”
“嗯，謝謝，回去休息吧，這有我呢！”
看到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的媽媽，清一陣心酸，病房還有其他人，爸爸將她拉到了走廊——
“你別怪我那么急切的告訴你，我知道你很忙，那么一大攤子事，還有兩個孩子，但我真的怕你見不到你媽而怨我，所以才叫你回來的。按說，有你哥、嫂在，怎么也輪不到你第一個到場！”
“沒事，爸，我那邊都安排好了，別這么說！”
“病人已脫離危險，現在血壓、心率都正常，血糖有點高，要到明早醫生上班換了藥方能調整，晚上一定要給她多翻身以免形成血栓，有什么異常要及時按呼叫按扭！”
“好的，謝謝護士！”
“爸，你回去休息吧，晚上我一人在這可以的，有事我打電話給你！”
“好，明早我來替你！”
清叫了車，將爸爸送回了家。
給老人家捏捏胳膊，揉揉腿，按摩按摩腳，又翻幾次身，一個晚上，清幾乎沒睡。一夜的忙碌換來的是媽媽的清醒，值得。
“怎 么 你 在 這？你 哥 呢？”媽媽的聲音很小，只有聲，沒有音的那種！
“我哥應該在學校吧，學期將末，學校有很多事。我還沒打電話給他，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那你嫂子呢？”
“她不是在家帶孩子嗎？你現在感覺怎么樣了？”
“渾 身 難 受，快，快 打 電 話 叫 你 哥 來！”
“媽你好好休息，我哥他可能在忙，等他忙完會過來看你的，這兩天讓我在這照顧你，好嗎？”
滴，滴，滴...監測器的報警聲叫醒了“左鄰右舍”，清看得懂，那是血壓在升高。
“好，好，好，我打電話，你快別動氣了！”
誰說一生苦海無邊，誰說峰巔高不可攀，我本平凡，卻從來不會向命運甘愿！“喂，小妹，這么早，有急事？”
“媽醒了，讓你過來一下！”
“嗯？你現在在哪？”
“市二院！”
“媽不是肚子疼讓爸帶去縣醫院了嗎？”
“怎么到二院去了？”
“應該是嚴重了，爸給轉院了吧？”
“好，我馬上過來！”? “二院，又要花不少錢，怎么去那么好的醫院？”電話那頭傳來嫂子的嘀咕聲。
“哎哦，哎哦，哎哦的娘喲！” 看到兒子來了，媽媽她哼了起來！
“媽，你怎么了，哪里疼，我去叫醫生！”
“怎么這么嚴重，爸也沒跟我說呢，真是的，還把你叫來了，你那么忙怎么走得開啊？”
“我沒事，家里都安排好了！” 清也奇怪，爸爸為什么不先告訴幾十公里以外的哥哥，而是先通知了兩百公里以外的女兒，難道他就不擔心兒子也有可能見不到媽媽最后一面嗎？
“醫生怎么說？”哥哥的問句打斷了她的疑思。
“要悉心照顧，即使好了以后，這個病也很麻煩，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得慢慢養；尤其是胃，要少食多餐，清淡飲食；此病還將伴隨有糖尿病發生，要時刻監測血糖……。”
“嗯，我在這看著，你去吃早飯吧！學校還有很多事要安排，我等會還要過去。”
“好，這兩天我在，你忙你的！”
哥哥剛走，爸爸就趕來了，還給清帶了她愛吃的早餐。
“我吃過了，爸，你吃吧！”
“再吃點，我跑了好遠的路特意去你喜歡的那家早餐店買的，吃吧，不燙，也不涼，溫的！” 爸爸一邊說著一邊將保溫桶遞給了清。
清眼淚汪汪的看了爸爸一眼，扭頭將早餐拿了出去，生怕爸爸看見。
這是一頓帶有滿滿回憶的早餐：小時候，只要爸爸出門，回來一定給清帶些小食品。清的胃不好，爸爸每次出門都會帶個保溫桶，如果遇到要保溫的飯菜，就放保溫桶里帶回去，如此以來，既不影響口感，又可以保證溫度。
清看著那只熟悉又陌生的保溫桶，含淚又吃了一頓早餐。
“婷婷上初中了，成績不是太理想，你哥和嫂子成天為她上不上補習班的事爭吵不休。他們結婚時就在這個問題上作過說明：“孩子成績好就上，成績不好就不上，不會花錢給他們上補習班。”
“爸，這是他們小家庭的事，他們自己商量、解決，你和我媽就別操那么多心了，你們年齡都大了，也操不了了！”
“你說得對，我也是這個意見。可他們還讓你媽去帶小的，你媽來回地跑，一周一次，跟學生作息時間樣的，還雙休。這幾年都是我自己照顧自己，身體也不太好，大病不犯小病不斷，醫院沒少跑。你嫂子一看到我們去醫院就不高興，你哥也為難，所以這次我就沒跟你哥講，先跟你講了，以免他們又吵架，你哥這婚結得不容易，可別又散了。”
“我懂，爸，你放心，我沒事，這次住院，費用我出，讓媽安心養病就好，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這不還有我的嘛！”
“我看會，你去睡會吧，昨晚一晚都沒睡吧？”
“嗯，好，爸你看會，我這還有點事要處理，一會就回來。”
看望病人的來了一波又一波，唯獨沒有看到哥、嫂的身影，都兩天了連個電話都沒有。
爸陪清在醫院一直到下午，天都快黑了，像昨天一樣她又叫了車將爸爸送回了家，晚上仍然是她一人在醫院守夜。
“老婆，咱媽怎么樣了啊？好些了嗎？”
“好些了，醒了！你怎么還沒睡呢？都十二點了。”
eng eng 振動的手機傳來一張二寶睜著眼坐在小床上的圖片。
“都這么晚了，他怎么還沒睡覺？”
“招都用盡了，他就是不睡，要找媽媽！”
“把我的睡衣給他抱著，把燈關了，你試試！”
eng eng “ 還是老婆厲害，睡了！明天能回來一下嗎？回來再回去也好，孩子們離不開你。”
清沒有回信，因為她不確定明天她能離得開。她陷入了思考，最終她決定明天回去一趟，剛想睡會卻聽到媽媽在喊她，她迅速起身移步到床邊。
入廁、按摩、翻身，一通折騰之后，清反倒沒了睡意，她索性打開郵箱，回了幾封郵件，又看了會電子書。
正想睡會，媽媽又喊她了。
又是一夜未眠，清感覺有點頭暈，她思考再三，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今天晚上我回去一趟，過兩天再來，你可以來照顧兩天不？”
“呃，我想想，我這是走不開，要不讓表妹過去吧！”
“不合適吧？嫂子呢？”
“沒啥不合適的，你嫂子她要帶孩子，去不了！”
“呃，行吧，你看著安排吧，小的還小，我得回去一趟。”
清一上高鐵就睡著了，差點坐過了站，兩天兩夜沒睡，她太困了。
婆婆看到一身疲倦的清，啥也沒問，凈是心疼！
“先洗個澡吧，飯菜都在保溫呢，吃過趕緊去睡！”
“謝謝媽，這兩天你辛苦了！”
“不辛苦，寶寶他除了不好睡，其他都還好，就是一到晚上就要找媽媽，怎么哄都不行，世上只有 媽媽好啊！”
清微笑，向浴室走去。
Eng eng eng eng eng eng 清被手機的振動聲吵醒了，她看看時間，六點不到，再一看，是哥哥的號碼。
“怎么了，媽是不是又嚴重了？”
“不是，媽都挺正常的，我就是問問你啥時候過來，媽她需要你！”
“明天，明早就過去。”清松了一口氣回答。“今晚你再堅持一晚上，我把這邊的事安排一下，明早起早回去！”
“嗯，好，你快點哈！”
“你怎么又來了，你哥呢？”媽媽問。“叫你哥來，你回去吧！”
“我哥，他忙，我沒事，我多在這幾天，你安心休息吧！”
“不行，叫你哥來，快去，我要回家！”
清拗不過媽媽，又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好，好，好，這老太太真是的，女兒照顧不好嗎？我下午下班過來，你跟媽說一聲。”
哥哥剛走到病房門口，就連忙將口罩戴上了，順手也拿了一個給清。
“病人一直都不能進食，全靠針水來維持，總共大概需要持續兩周的時間，你們家屬要做好長期住院的準備。”
“這么久？不能回去吊水嗎？”
“最好在醫院，醫院更安全，她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隨時會有情況發生，就在這住著吧！”
“行行行，醫生，聽你的，繼續住！”
“對了，適當地給病人做下口腔清潔，這樣可以更好地與病人交流，以免她悶得慌。”
“好的，醫生。”清回答。
“聽到了嗎？醫生說你得繼續在這住著，不要想著回家， 回家也沒有在這條件好，這里醫生、護士都有，方便。”哥哥，遠遠地看著媽媽說，似乎是在保持一種距離。
“暑假快要到了，孩子們放假你來媽這住一段時間吧，我怕我照顧不好她。”
“嘖，好，我安排一下，具體行程再跟你說。”清回應哥哥。
六月底的天氣，悶得讓人有點快要窒息，一大早清就被醫生喊進了辦公室。
“病人一直不能進食，增加些營養將有助于恢復，人血白蛋白，醫院沒有，你們去外面藥房買些回來給她用上，再過兩天就能出院了。”
“好的，謝謝你醫生。”
清剛從辦公室出來，正好看到一手提包、一手提保溫桶的爸爸，爸爸特別準時，生怕清餓著，每次都這么早。
“爸你來得正好，醫生讓我去買些人血白蛋白，再過兩天就能出院了，我等會就去，你在這看會我媽。”
“那個東西挺貴的，你跟你哥說一聲。”
“嗯，好！”
“人血白蛋白？五六百一瓶的那個東西？不加不行嗎，營養咱回去再補。”哥哥的回信。
清有點后悔，她后悔跟哥哥說了這件事。她沒有回復哥哥的信息，直接向藥店走去。
“哥，醫生說明天就能出院了，我今天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就不過來了，過兩天就帶孩子回來，好嗎？”
“好好好，你快點回來哈。”
高鐵上，清謀劃著怎么照顧半個月都沒有進食的媽媽，還沒到家，哥哥的電話又來了。
“你哪天回來啊，我好安排一下。”
“等我計劃好，告訴你，別急，你明天先把媽接回家。”
“現在還不能確定日期嗎？”
“還不行，很快就能確定，我到家以后給你電話。”
哥哥打這個電話的意思很明顯，清心理很清楚。思來想去，清在她住所的同一幢樓租了個房子，她打算把媽媽接到她身邊先照顧一段時間。
媽媽不愿意出院后就去女兒家，但哥哥還沒等清回去接，就把她送到了妹妹家。
哥哥是校長，清知道他忙，但清也不清閑啊，更何況是暑期到了。
“媽，你現在得多餐少食，每天得按時、定量吃飯，吃什么我會按醫生的囑咐來做，你吃下去若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及時跟我說，好嗎？”
“不好，我要回家，輪不到你照顧我！”
“媽，我哥，他沒空，學校那么一大攤事呢，你就別為難他了！”
“他忙啥啊，學校都放假了！你不忙啊，兩個孩子還那么小，不行，你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清跟媽媽商量了好久，媽媽才愿意住下，清每天忙得一刻不得停，媽媽三個小時一餐，她晚上還要樓上樓下的跑給媽媽做飯，半夜陪媽媽，半夜陪孩子，兩頭跑。
生養之恩大于一切，清毫無怨言。
在清的精心照料下，媽媽很快恢復了體能，都能一個人下樓散步了，清看著能行動自如的媽媽，成就感滿滿。
“媽，你一個人去吧，我等會下去找你。”清有個郵件要及時回復下。
“好的，你下不下來都行，我自己可以，忙你的事吧！”
清回復完郵件，打開微信去找一個不熟悉的重要聯系人，幾張熟悉的照片映入眼簾，那是哥哥、嫂嫂一家三口在上海迪士尼的照片。
雛既壯而能飛兮,乃銜食而反哺。烏鴉尚懂，而況人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