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花馬
這個周末我在期待吳冠中的幾幅畫。
搜集了這位丹青大師的一些畫冊,一幅幅看過去,江南山水,筆墨人生,了解這位畫作者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思想,雖然他的畫風是以形式主義寫意,但他的人格與作品卻比同時代許多人真實的多得多。
吳冠中說:學藝之始,我崇拜古今中外的名家與名作,盲目的。歲月久了,識見廣了,漸漸有了自己的識別力:名家不等于杰出者,名畫未必是杰出之作。人死了,哪怕你皇親國戚,唯作品是溝通古今中外的文脈。偽造了大量的廢物欺世,后人統(tǒng)統(tǒng)以垃圾處理。我分析自己對名家與名作看法的轉(zhuǎn)化因由,要害問題是著意于其情之真?zhèn)渭扒橹刭|(zhì),而對技法的精致或怪異已不再動心。情之傳遞是藝術的本質(zhì),一個情字了得。藝術的失落同步于感情的失落,我不信感情的終于消亡。
好一個“情之傳遞是藝術的本質(zhì)”!發(fā)現(xiàn)真實與創(chuàng)造美,永遠是誘惑科學家和藝術家忘我的動力。別人稱頌他們的使命感,這使命感其實是感情的噴發(fā)或爆炸。
他又說“筆墨等于零”。脫離了具體畫面的孤立的筆墨,其價值等于零。筆墨的發(fā)展無限,永遠隨思想感情之異而呈新形態(tài)。筆墨屬技巧,技巧乃思想感情之奴仆,被奴役之技有時卻成為創(chuàng)新之旗。石濤謂無法之法乃為至法,明確反對以古人筆墨程式束縛了自家藝術。
一切藝術不止于音樂,而進于詩,詩更蘊人情。
畫家走到藝術家的很少,大部分是畫匠,可以發(fā)表作品,為了名利,忙于生存,已經(jīng)不做學問了,像大家那樣下苦功夫的人越來越少。整個社會都浮躁,刊物、報紙、書籍,打開看看,面目皆是浮躁;畫廊濟濟,展覽密集,與其說這是文化繁榮,不如說是為爭飯碗而標新立異,嘩眾唬人,與有感而發(fā)的藝術創(chuàng)作之樸素心靈不可同日而語。藝術發(fā)自心靈與靈感,心靈與靈感無處買賣,藝術家本無職業(yè)。
最重要的是思想———感情。感情有真假,有素質(zhì)高低的不同,有人有感情,但表達不出思想。技術好不算什么,傳不下什么。思想領先,題材、內(nèi)容、境界全新,筆墨等于零。
知識分子的天職是推翻成見,而成見之被推翻當緣于新實踐、新成果的顯現(xiàn),歷史上已多明鑒。
“凡外重者內(nèi)拙”。藝術是自然形成的,時代一定會有真誠的挽留和無情的淘汰。藝術市場是一面鏡子。但上帝只會關照一心去創(chuàng)作的畫家,而不是光照鏡子的人。智者所見略同。
他自述,從藝以來,如獵人生涯,深山追虎豹,彎弓射大雕。不獲獵物則如喪家之犬,心魂失盡依托。在獵取中,亦即創(chuàng)造中,耗盡生命,但生命之花年年璀璨,人雖瘦,心胸是肥碩壯實的。.......反芻之草,滄桑味苦,卻更接近人生真味。思往事,往往更概括,更突出了某處眉眼,畫面隨之而呈現(xiàn)簡約,強調(diào)創(chuàng)痛,呈現(xiàn)無奈——人生之曲,不憑音色悅耳,當亦有未老、將老或老之知音。
“一個魯迅抵得過三百個齊白石”,這是老先生的另一句名言。齊白石可以沒有,多一個少一個也無所謂,但是魯迅不一樣,單從社會功能上說,他們的影響不一樣。齊白石畫得很好,但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需要魯迅。少一個魯迅,中國的脊梁要軟得多。
所以他說藝術的學習不在歐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師們的畫室;在祖國,在故鄉(xiāng),在家園,在自己的心底……
藝術家大致性情畢露,不看人臉色的,即便后來給整得不像人樣子,熬過浩劫,一朝出頭,脾性還是在,只是如吳先生這般不留情面,給人難堪,實在是時代面前太不識相了:譬如中國的美術還不如非洲,譬如畫院應該關閉,譬如美協(xié)應該解散,譬如一百個齊白石不抵一個魯迅……這般不改其初,到老一貫,吳先生其實是個文藝青年,終其一生學不會圓融世故。
我的朋友胡不歸說:絕大多數(shù)人是這樣活過他們一輩子的,“他們降生,在街頭長大。十二歲做工,經(jīng)過短暫美麗有如鮮花綻放般的青春期后,在二十歲結婚,三十歲衰老,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在六十歲時死去。繁重的體力勞動,家人與孩子,與鄰居的爭吵、電影足球啤酒還有賭博,這就是他們的一切。”他們也曾短暫地見過美好,可是后來慢慢地就對丑惡安之若素,他們合理化自己見過的所有不平之事,辯證法、二分法用得最是熟練,他們常常說的一句話是“存在即合理”,既然事情這樣發(fā)展下去了,那就肯定有它的好處,“XX難道就沒有一點積極的地方嗎?”他們對總是在提醒不合理的人叫道。-----所以,你看,清澈的勇氣不是人人具備。
圓融世故者千篇一律,清澈的靈魂萬里挑一。
一個人能夠熏陶得非常有文化,非常有風度,非常有學養(yǎng)并非難事,難的是,與此同時不要喪失與生俱來的率性、俠義、血性、野性。就是說在經(jīng)過長期的教育之后仍然不失俠骨,懷有柔情。因為,人不是茍死茍活的物類,非以過程的漫長為自豪,而是以過程的精彩、尊貴和愛的體驗及創(chuàng)造為驕傲的。
《莊子?達生》中說:“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nèi)拙”。意思是用瓦器做賭注時,因為瓦器不值錢,輸也無所謂,所以心理毫無負擔,賭起來輕輕松松,對輸贏泰然處之反而常常獲勝;而用名貴的腰帶物下賭注,則擔心輸不起,有所顧忌;如果用黃金下賭,因為怕輸,就會患得患失,顧慮重重,思維也遲鈍了。凡是對外物看得過重的人內(nèi)心反而笨拙。
人生面臨選擇時,如果忽略了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僅看重外在的物質(zhì)和所得,則必屬外重者內(nèi)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