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洋槐花開,空氣里到處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洋槐花是一道美食,在我的老家,洋槐花有多種吃法,既可以鮮吃,也可以曬干了儲存起來,在隨后的時間里慢慢享用。鮮吃的辦法很簡單,拌點面,放上佐料,在火上蒸幾分鐘就可以了。出鍋之后,稍微澆點蒜汁,每人一碗,可為一餐。沒有吃完的,下一次放在鍋里。放點油,輕輕一炒,又是一餐美味。至于曬干儲存起來的,等到準備吃的時候,在開水里輕輕一泡,可以搭配各種葷菜素材,蒸包子包餃子,都是讓人垂涎三尺的美食。
每年洋槐盛開,都是母親最為忙碌的時節。有很多年,農村都處在溫飽邊緣,糧食算不上很充足,因此,時令野蔬,既可節約糧食,又能改善生活,自然受到農家的歡迎。在這些廣受農家歡迎的野菜之中,洋槐花說得上是野菜之王了。每年洋槐花開,母親就會天天出去捋洋槐花。在我的記憶里,每次都是鄰居的一個阿姨來我家喊母親,母親連忙收拾好鍋碗瓢盆,打發幾個孩子去學校,然后,拿一塊方包袱,拿一個小籃子,就和阿姨一起匆匆忙忙出門了。我總是想,她們怎樣胳膊上掛著一個小竹籃,一手拉著薯條,小心翼翼地避開洋槐樹上的刺,一把一把捋著白里還帶著淡淡綠意的洋槐花。籃子滿了,就倒進鋪在地上的方包袱里,繼續把籃子掛在胳膊上,尋找能夠夠得著的樹枝。每年,母親都會捋回很多很多洋槐花,家里天天都會攤曬一大片一大片洋槐花,曬干了,母親就把它們收起來,一年四季,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吃。
我總以為捋洋槐花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我們村背靠黃河,國家為了治理黃河,國家栽種了很多洋槐樹。這些樹長得都不太高,站在地上就可以拉到洋槐樹的枝條,然后,就可以一把一把捋下來了。我沒有想過,槐花時節,家家戶戶都在捋槐花,容易夠到的槐花,很快就被捋光了。為了能夠捋到更多的槐花,總是要跑到更遠更遠的地方。更關鍵的是,還總有護林員不停地驅趕,捋槐花還要和護林員捉迷藏。護林員并不認真驅趕,但有時會沒收了你辛辛苦苦捋來的槐花。母親和那個阿姨的槐花有一次就被沒收了。母親是最善良、最膽小的,從來不會把樹枝折斷,坐在地上慢慢捋。母親總是站在樹下,仰著頭,一個手拉著枝條,一個手慢慢捋著。那個護林員,為什么要沒收母親捋來的洋槐花呢?
母親是最辛勞最能吃苦的。我初中時,父親就已經病了,但父母堅持讓我們姊妹五個讀書上學,家里的擔子就全壓在母親身上了。家里生活困難,母親總是把好東西留給父親,留給我們姊妹幾個。過年的時候包餃子,父親說,包肉餃子吧。母親總是說,你們吃肉餃子吧,我喜歡吃洋槐花。
母親是因病去世的。母親的病是癌癥。母親可能很早就知道自己病了,可總張羅著讓我們給父親治病。父親腿上有病,好多年都只能靠拄著拐杖慢慢行走,母親總希望父親有一天能扔掉拐杖。就在發現母親的病前的一個星期,母親還和我一起陪父親去鄭州看病。從鄭州回來沒幾天,我突然接到姐姐的電話,母親病了,懷疑癌癥。后來,聽鄰居阿姨說,母親可能早就知道她病了,為了不給我們增加負擔,總是隱瞞著病情,讓我們給父親治病。因此,等到發現母親的病,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母親去世的時候,我不在母親身旁。那一年,愛人在北京進修,我計劃趁著國慶節帶女兒去北京。我走的前一天,帶著母親到醫院做了復查。醫生說,前期治療效果很好。母親和姐姐回家的時候,還讓我放心地帶著女兒去北京。在北京,我們一家三口登上長城的時候,我還突然對愛人說,要是有個手機,我想給咱媽打個電話。從長城上下來,我就接到了母親的噩耗。
姐姐說,母親當時在姐姐家。姐姐和母親商量中午吃什么,從來不吃肉的母親,突然要吃粉蒸肉。姐姐上街買了一大碗粉蒸肉,母親端著碗一氣就吃完了。吃完后,母親說,好吃。當天晚上,母親就因并發癥發作,去世了。
洋槐花開。我的捋了一輩子洋槐花,吃了一輩子洋槐花的母親,最后的一個愿望是想吃一碗粉蒸肉。
洋槐花開。吃了一輩子洋槐花的母親有一股淡淡的洋槐花的清香。母親,天堂里你不用再去捋洋槐花了,兒子去給你端一碗粉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