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愛說話,與人在一起交談,一般都是別人說我聽。時間一長,發現聽別人說也是一件蠻有趣的事情。
作為一個聽者,最喜歡跟有趣又愛說的人談話。你只要提個話頭兒,他們就會滔滔不絕的說下去。上至國家領導,下至普通百姓,指點江山,針砭時弊,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間或開個玩笑,冒兩句方言,絕對讓在場所有人興高采烈,哈哈大笑。他們走在哪都是中心、主角,有這種人在的場合,永遠都不會感到寂寞無趣。
還有一種人也愛說話,但作為聽者,對他們的談話內容就不太感興趣了。這類人一般說的都是家長里短的事情,孩子、老公、做飯、收拾家、今天雞蛋漲了兩毛,明天超市要搞活動,聽他們談話,無趣有用,絕對會讓你當個好的家庭主婦。
可是,有愛說話的,就有不愛說話的。一堆人里,總會有一兩個這樣的角色,他們靜靜的坐在一旁,從不主動找人交談,聽到高興處也只是點點頭,輕聲笑笑而已。他們似乎很少敞開內心,外人也很少走近他們的內心世界,在與人和平相處的基調上,獨自守著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們真的不喜歡與人交流嗎?是沒有共同話題,還是有交流障礙,抑或真的無話可說?作為一個愛聽人講話的人,我對此充滿了好奇。
1.“只要國家需要,立刻就去!”
凌晨一點多,報警器“滴滴滴”的發出刺耳的警報聲。走到監視器前細看,紅燈不停閃爍的地方指示距離市區二十多公里處的國干線路出現故障。我趕緊拿起電話。
十幾分鐘后,分管技術的包主任和光纜搶修部的同事全部到達。一番簡短的部署后,光纜部同事帶上熔接機立刻前往故障點,包主任坐鎮機房和我一起等候他們的處理情況。
外面萬籟俱寂,偶爾能聽到有夜車疾馳而過。凌晨的機房越發顯得安靜,白日里從來感覺不到的50hz的交流聲,此刻也異常清晰的傳進耳膜。
包主任是蒙古族人,大學畢業后來到這里,一晃過去五六年。他和別的蒙古族人不同,愛喝酒,但不愛吃肉;說漢語,但話不多;一般的蒙人豪爽灑脫,但他卻靦腆安靜。要不是他發音生硬的漢語,他是我認識的最不像蒙人的蒙人。
越是安靜的環境,越想打破這種寂靜。
不愛說話的人最怕的就是兩人呆在一起沒話可說的尷尬情境。我搜索枯腸,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平日里和包主任交流不多,見面也只是打個招呼,他愛聽喜馬拉雅,多會兒見面手機里都播著音頻節目。
“包主任,最近在聽什么,有什么好節目給推薦一下。”
“噢!沒聽什么,最近在聽《我是特種兵之利刃出鞘》。”他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個,急忙回答。
“為什么要聽這個呢?對特種兵感興趣?”我連著問。
“差不多吧,那會兒想著考不上大學就當兵,結果考上了,當不成了。”
“你最近看《戰狼2》了嗎?很好看的!”我一下子覺得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話題。
“看了!是挺好看的!”他操著生硬的漢語回答。
“你覺得怎么樣?我怎么覺得吳京飾演的這個角色太過虛假了呢?太過于英雄主義了吧?特種兵真的這么厲害嗎?”我一迭聲的發問。
他笑了笑,說:“這有什么!比起美國大片里的英雄,差遠了!況且這本來就是演電影,虛假一點也沒什么。最重要的是把觀眾的愛國熱情“燃”起來了,這已經相當不錯了!現在正是中印一觸即發的時刻,正好需要這樣的素材把國人的熱情激發出來,這部電影出來的正好!”他說的激動的站了起來。
我沒想到他竟然對這部電影有如此評價,接著問到:“特種兵真的這么厲害嗎?”
“哪有,特種兵是厲害,但沒這么厲害。美國的海豹突擊隊就算最厲害的了,但作戰的時候也是集體作戰,分工配合,一個人再厲害,終究力量有限!就像熔光纜,熔的再快再好,沒有咱們在這里給提供詳細數據,他們就不能很快的找到斷纜位置。有可能找到亮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呢!搞英雄主義是沒用的,團體協作才好。”
我們倆繼續聊著電影的話題,他的電話不時響起,光纜部的同事已經開始干上了,很順利,不出意外,再有一個小時就能回來了。
我問他電影里哪個地方最讓他感動。
他想了想,說:“最感動的是海軍戰艦上四顆導彈同時發射升空的時候,長長的白色彈道軌跡把心里憋著的那股恨一下子釋放了出來,那個爽,別提了!還有最后片尾咱們國家護照上寫的那幾個字,雖然是虛構的,可心里卻暖暖的,咱們的國家真的是太偉大了!”
看著他激動的樣子,忍不住笑著問他:“如果這會兒中印開戰,國家需要你,你會去嗎?”
他站起來,說:“只要國家需要,立刻就去!”他的漢話越發生硬。
2.“想起以前,覺得自己錯的太多了”
老王是每日接送職工上下班的司機,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他愛抽煙,平日煙不離手,聽說一天得抽兩包。
五十出頭的年紀,稀疏的頭發很小心的遮掩著半禿的頭頂,滿是著疙瘩的臉上長著幾道橫肉。
他脾氣不好,結婚、離婚,又再婚,同齡人的孩子都上一年級了,他的兒子才降生。
他性子耿直,領導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立刻就說,一點不給面子。單位里的同事都對他敬而遠之。
除了打招呼,我們平時幾乎不和他說話。受他故事的影響,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他,讓自己難看。
一次下夜班,車里只剩我倆,突然很想和他聊兩句。
我坐到前面,笑著問他:
“王師傅,每天跑好幾趟送我們,很辛苦吧。”
他正集中精神開車,沒想到我會和他說話,連忙說:“不辛苦,開了多少年了,習慣了。”
“除了開車,平時有什么愛好嗎?這么緊張的工作,有個愛好還能放松放松。”我說。
“也沒什么愛好,有時間就跟朋友們一起釣釣魚。”他話很簡單,問啥說啥。
“釣魚有啥意思啊,曬的黑不溜秋不說,一天可能連一條魚都釣不上,打死我也不喜歡這個項目,”我開玩笑。
車子在路上平穩的行駛,停頓了一會兒,他幽幽地說:“沒啥意思不意思的!釣不上魚有什么關系,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兒,想想以前的事兒,年輕時的事兒,想的越多,覺得錯的越多。如果不是釣魚,我可能永遠也意識不到。”
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意,五十多的人了,開始為人生負責,這份真誠、這份坦蕩,又有幾人能及呢?
再見到王師傅,他都要對我笑一笑。人少的時候,兩個人談談釣魚,談談別的一些閑話,倒也輕松自在。
3.“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凌晨五點,大姐夫在家庭群里又發了一首詩。我潦草地看了一眼題目—《靈魂》,隨即把手機扔在一邊。這年頭,誰還看詩啊!
大姐夫是家里頗具爭議的人物,他是我們市法院的副院長,原本應該雷厲風行、辭嚴義正的法官,偏偏有一顆千回百轉、赤誠純真的詩心。
常年在政法干線工作,加上性格使然,他更是少有的寡言。姊妹們都不敢和他開玩笑,全家聚餐,有他在,氣氛壓抑,沒他反倒很活躍。
過年吃團圓飯,他少有的喝多了點兒,話也跟著多了起來。趁著酒勁兒,他拿出手機,喜滋滋的一邊點觸著屏幕,一邊說:“來,都聽聽我新寫的詩,已經在電臺被主持人朗讀了,聽聽怎么樣?”
全家人靜靜聆聽,優美的音樂伴著主持人抑揚頓挫、感情真摯的朗誦,將那首詩讀的婉轉悠揚、心情激蕩。
我想起他書房里滿屋的書,還有煙灰缸里盛滿的煙頭。有好多次,他發的詩都在凌晨一兩點、兩三點,甚至四五點。那是多少個夜晚嘔心瀝血的結晶啊!可我們竟都對他不聞不問。平時有事我們去找他,黑著臉一頓訓斥后給我們跑前跑后。辦完事后,我們躲得老遠,直到下次有事才又再見!我們用世俗的標準去衡量他,而他孤寂純潔的心靈里又怎會有我們的一席之地?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沒有共同的心靈追求,又怎會有相見恨晚、交談甚歡的場景!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不愛說話的人不是無話可說,他們只是對自己的精神世界更加看重,在沒有人關注的情況下隱藏的更深。只要對他們多一份了解,更主動些,更寬容些,就一定會看到他們不為人知的一面,對他們增添更多的感動與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