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瘓在床已經快有9個年頭。對于“走路”也早就沒有了想法。可畢竟有過18年的健康生涯,內心深處,對于“走路”還是有一份屬于我的執念。在夢境之中,大多時候我還是那個健步如飛的翩躚少年,哪怕有輪椅伴隨,我依然能努力起身,然后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方。每當從夢中醒來,我不會立馬睜開雙眼,只想讓這樣的時間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空閑的時候,望著屋頂的天花板。腦海中總會蹦出各種天馬行空的想象。如果我也有一盞阿拉丁神燈,可以賜給我一段行走的時限。我該如何選擇呢?
一年?還是一個月?不行。如果時間太久的話,會忘了自己癱瘓的身體。而當規定的期限來臨,自己又會恢復以往的生活。就像揭開已經愈合的傷疤,看它流出鮮血,然后再等待它能愈合。我不想成為一個巨大的繭子,麻木而粗糙。有些事,經歷過一次就好。
如果時間太短的話,不能完成一些我想要完成的事情。那賜予我的這個時限還有什么作用。還不如就讓我這樣癱瘓下去,一點希望也別給我。
如果可以,就給我三天吧。海倫·凱勒可以有三天光明。那就給我三天時間行走吧。讓我也能有機會去兌現自己這些年壓抑在心里的一些小期待。
還記得自己年少時的夢想。到遠方去,到很遠的地方去。哪怕在外打拼并不如意,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家鄉,做一只溫水里的青蛙。然而當我意識到自己癱瘓在床的第一天,這些所謂的夢想,就變成了幻想。那個遠方,也只會越來越遠
看著朋友們在外打拼,看著他們到處旅行,留下那些路途之上的印跡。我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許這個世上存在另一個我,正過著這樣的生活。
北京,上海,西藏,新疆……這些夢寐以求的地方,也總是出現在各種畫面之上,或者聽說之中。“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能去到這些地方,會是怎樣。
現在機會來了,有三天時間可以行走,那些不方便的顧慮可以完全打消。甚至不包括路上花費的時間。我還會去到那些地方嗎?如果在我受傷前幾年,我不會有一絲猶豫就答應下來。可是現在,我已經有九年時間癱瘓在床。曾經閉著眼就能走完的家鄉,如今對我來說已經有些神秘。聽說近幾年這里變化極大,可我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而那些毫不起眼的地方,我也想著一探究竟。
我還是不能忘了自己的現實生活。太過美好的存在,會讓我和這個世界產生太多的感情。我熱愛這個世界,可我并不想留戀。
如果可以,就讓我重溫一次那些走過的路途。讓我的雙腳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
第一天時間,我會先在一個大的浴池里泡上幾個小時。九年來,我從沒有一次泡澡的經歷。只有淋浴并不能滿足我對水的幻想。我要用這幾個小時,徹底洗凈這幾年積攢下的骯臟。
然后,帶著干凈的身軀,我要到理發店剪一個時尚的發型。九年來,我都在頭發長和沒頭發之間來回。如果有機會,我也想看到一個這個年紀該有的我。
這還不夠,我還要去商場給自己買幾件漂亮的衣服。回家后的八年我從沒給自己買過任何衣服,鞋子。看著網上那些漂亮衣服,總會有想下單的沖動。只是想到自己的身體,就會打消這個念頭。一來,確實用不到。二來,總感覺那些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會折損它的價值。
一個干凈的身軀,穿著漂亮的衣服。我想就在我的小城里走走。走到這里的每條路。想象一下自己從前在這里發生的事情。然后去到我曾經就讀過的學校,聽聽現在孩子們的讀書聲,聽聽下課的鈴聲。說實話,我不想見到我的老師。我一定認得他們,可看到他們我怕自己哭出來。
在路上走累了,就坐在路邊的臺階上休息下,點上一顆煙。休息并不意味著停下來,我的眼睛會注視著路上的行人,車輛。這些人間煙火,才是最好的風景。
夜晚來臨,我不會因為貪戀行走,而選擇繼續上路。我會在累了的時候睡覺。然后享受早上醒來時還能走路的驚喜。
第二天,我會坐上車輛,到母親的墳上,去看看她。我不是個孝順的兒子,小時候因為害怕鞭炮,我上墳的次數寥寥。可長大后又癱瘓在床,距離那片墳塋太過遙遠。我猜,母親已經看到了我的現狀,可我還是不想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面讓她看到。如果有機會,我要走到她的墳前。讓她以為我又好了,然后她也能安心了。
我還要去到小時候生活過的村莊。也許那年的村莊已經發生了太多變化。可我一定記得通往村子的道路,記得那些曾見證我成長的村民。我還想和他們說說話。聽他們說說這些年的變化。然后在舅舅家吃一次舅媽做的飯菜。回憶一下童年最美好的味道。
還有最后一天,就要恢復以往的生活了。也許心里會慌張,但還有時間可以去做一些事。受傷這九年,一直是父親在照顧我。他的樣子,已經刻在了我的心上。只是我在他的眼里一直是那個癱軟的樣子吧。現在,他重新擺起了水果攤。聽說生意還不錯。
如果可以,就讓我的最后一天,去市場幫幫他吧。也能讓父親重新看看我健康的身體。能讓他真正輕松一天。中午的時候,和他一起在市場吃頓飯。讓他看看眼前這個真正的成年人。他總說我還像個小嬰兒,生活的一切都需要他照顧。甚至也會時常吵鬧,不聽話。如果我給他的碗里夾一些菜,我猜,他一定會哭出來吧。
晚上要拾攤的時候,我和我爸一起拾攤。這次他回家一定不會太晚。回家的路上,他一定會買上一些下酒的小菜,然后叫上我哥,回家大醉一場。以前我總勸他們別喝醉,但今天我不管了,就大醉一場。明天,行走的期限已到。我又將癱瘓在床。也許等我爸醒來看到床上的我,想起昨天那個健康的我,他會覺得這是大醉時候的一場夢吧。
那我呢,一覺醒來,又恢復到以往的生活。該怎么辦呢?
繼續活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