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就像葉子從痛苦的蜷縮中要用力舒展一樣,人也要從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掙脫,這才是活著。
(2)不要因為走得太遠,忘了我們為什么出發。
(3)人在關口上,常是一些看上去荒唐的事起作用。
(4)淺青色的黎明,風把天刮凈了,幾顆小銀星星,彎刀一樣的月亮,斜釘在天上。
(5)白巖松有天安慰我:“人們聲稱的最美好的歲月其實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憶起來的時候才那么幸福。”
(6)當一個人關心別人的時候,才會忘記自己。
(7)我一下子睜大眼睛,血管在頸上嘣嘣地跳。我摸著血管,這就是最原始的東西。活著就是活著。在所有的災難中,這個溫熱的跳動就是活著。
(8)不,先別回答,你要像蘇聯作家說的那樣,‘在清水里嗆嗆,血水里泡泡,咸水里滾滾’,十年之后咱們再來討論。”
(9)托爾斯泰說,他在構思《安娜·卡列尼娜》的時候,原型是新聞里一個女人做了別人情人后臥軌自殺的故事,最初安娜在他心中極不可愛,她是一個背叛丈夫、追求虛榮的女人,他要讓她的下場“罪有應得”。但寫著寫著,他并沒有美化她,只是不斷地深化她,人性自身卻有它的力量,它從故事的枝條上抽枝發芽長出來,多一根枝條,就多開一層花,越來越繁茂廣大。安娜的死亡最終超越了小市民式的道德判斷,在人的心里引起悲劇的共鳴。
(10)對人的認識有多深,呈現才有多深。
(11)他慢悠悠地說:“你看玩電腦游戲的孩子,什么時候說過自己累?有樂趣的人從不說累。”
(12)二戰,美國飛機轟炸佛羅倫薩時,她還是個小孩子,蜷縮在一個煤箱里,因為恐懼而放聲大哭。父親狠狠地摑了她一耳光,說:“女孩子是不哭的。”她日后寫:“生活就是嚴峻的歷險,學得越快越好,我永遠忘不了那記耳光,對我來說,它就像一個吻。”
(13)日本橫綱級的相撲選手,上臺的時候,兩人不交手,就拿眼睛互相瞪,據說勝敗在那時候就決定了。兩刃不相交,就靠意志。
(14)《紅樓夢》里寫賈寶玉討厭“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句話,覺得市儈。我原來也是,一腔少年狂狷之氣,講什么人情世故?采訪時萬物由我驅使,自命正直里有一種冷酷。
(15)崔永元勸過我一次:“你不適合調查,跟在別人后面追,那是瘋丫頭野小子干的事,你去做個讀書節目吧。”他怕我有點逼自己。
我深知他的好意,但文靜了這么多年,一直泡在自己那點小世界里頭,怕熱怕冷怕苦怕出門怕應酬,除了眼前,別無所見。有次看漫畫,查理·布朗得了抑郁癥,露西問:“你是怕貓么?”
“不是。”
“是怕狗么?”
“不是。”
“那你為什么?”
“圣誕節要來了,可我就是高興不起來。”
“我知道了,”這姑娘說,“你需要參與進這個世界。”
(16)長天大地,多摔打吧。
(17)生和死,苦難和蒼老,都蘊涵在每一個人的體內,總有一天我們會與之遭逢。我們終將渾然難分,像水溶于水中。
(18)六月的廣東,下著神經質的雨,一下起來就像牛繩一樣粗,野茫茫一片白。草樹吸飽了水,長瘋了,墨一樣的濃綠肥葉子,地上蒸出裹腳的濕熱,全是蠻暴之氣。
(19)人是一樣的,對幸福的愿望一樣,對自身完整的需要一樣,只是她生在這兒,這么活著,我來到那兒,那么活著,都是偶然。萬物流變,千百萬年,誰都是一小粒,嵌在世界的秩序當中,采訪是什么?采訪是生命間的往來,認識自己越深,認識他人越深,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