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21)

無塵大和尚住持臨江寺,寺院又興旺起來。

一爐火,一缸水,點化了怪和尚化塵。消息迅速傳播。佛門佳話,人們爭相傳頌。

出走的和尚,陸續歸來。慕名而來的和尚,源源不斷。十方叢林臨江寺,恢復了往日的繁華。

法如跟著無塵,痛下決心,修持佛法。說食不飽人,佛法說得再好,天花亂墜,生死來時,依然無濟于事。

在僧寮的頂上,有一個閣樓。當僧眾做完功課休息時,法如會在閣樓坐禪。晝夜不倒單。

前幾日,天氣太熱了。按照佛門祖制,無塵大和尚,讓眾僧“結夏”休持,打禪七。三七二十一天為限。教大家打坐參禪。同時,誦持準提咒。

禪七首日,無塵請法如為大家示范做禪的要領。這一下,要了法如的命了。兩腿僵硬如鐵。莫說雙盤,單盤也坐不下。什么金剛坐?如意坐?一竅不通。

老和尚無塵惱火了,臉沉似水。劈頭蓋臉一番數落:“我當你是一個人物。走南闖北,還登壇講經。說的頭頭是道。全是誆人的啊?

出家二十多年,佛門的飯都是白吃的啊?打坐也不會。你浪費米糧,浪費歲月。你,……,你罪過無邊啊!佛門一粒米,大過須彌山。此身不了道,披毛戴角還。”

老和尚用手點著法如:“你如此的懈怠,如此的不長進。因果,你慢慢背吧!‘披毛戴角還’,我看啊,阿鼻地獄有你慢慢受的。”老和尚一甩手,走了。

法如慘了!眾目睽睽,老和尚一頓痛罵。羞慚,自責,悔恨。臉紅,變白,煞白。又變青,鐵青。眼淚刷刷,嘴唇緊咬。

一言沒發,禪堂里找個敷座。法如,上了閣樓。觀音菩薩前,發下重誓。身體力行,精進佛法。從此踐行頭陀苦行,肋不沾席。

無塵暗喑點頭,“孺子可教也。”不悱不啟,不憤不發。佛門可造之材啊!

花開兩朵,話分兩頭。放下法如,在閣樓上打坐,暫且不表。

先說無塵大和尚。心里惦記著和緣來的生死約定。屈指算來,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

“他會赴約嗎?他現在怎么樣啦?”老和尚心血來潮,捏指袖里,起了一課。

“風水渙”,五十九卦。水邊林下,清風拱明月。卦辭曰:“渙其群,元吉。渙有丘,匪夷所思。”第一句元吉,老和尚心安了。

再看下句,“渙有丘,”水多而丘,洲小而呈土坡。木水相溶,東北之地。

“哈哈,七月十五,清風明月亮,水靜賞佳人。玄武湖中,小丘之畔,緣來老兄啊,一向可好?哈哈。”

老和尚想著和緣來的隔世約定,想著師徒重聚的情景,喜不自勝,開懷大笑。

七月十五,一個特殊的日子。道家和佛門,共同關注。在道家稱為中元節。在佛門叫作盂蘭盆節。佛道兩家,在這天,都要唱經做法,超度鬼魂。

受佛道影響,民間習俗,謂七月半為鬼節。燒香燃紙,燈花果食,供奉祖先和逝去的親人。

日落西山的時候,無塵走出臨江寺。

一路南來,山坡上,水泉邊,不時可見堆堆的火焰,三個二個男女,懷著虔誠和敬畏,向烈火中投放疊疊的紙錢。

火光映紅了村落,映紅了水邊林下,也映紅了火堆邊上,男女老少的面容。火光閃爍,也帶著些許陰森,透著幾多鬼氣。

月上中天,無塵已經站立在玄武湖畔。

玄武湖,金陵名勝。古稱桑泊。居鐘山之陰,又叫后湖。方圓五公里,五個小洲,夾水而成。處處有山有水,堤橋相通,渾然天成。歐陽修寫道:“金陵莫美于后湖,錢塘莫美于西湖。”

無塵披著清清的月色,來到大才子郭璞的衣冠塚前。

一個小山丘,靜靜的聳立。似乎在傾聽拍岸的湖水,又像是在默默地訴說著什么。

“ 阿彌陀佛!”無塵口喧佛號,對著墳塚深施一禮。

無塵很敬重郭璞。先生東晉人。才高八斗,名動天下。所著《葬經》,開風水學之先河,一代玄學大家。

郭先生卦藝精絕,當時市面上十兩黃金換不來先生一卦。但先生的人品高尚,彪炳千秋。扶弱濟困,分文不取。凡經先生點拔,調順風水,貧苦積善人家,很短時間,就興旺發達。而權貴做惡人家,給再多錢也不予理踩。

當朝有一侯姓重臣,意圖謀反篡位。考慮到先生在朝野的威望,想求得先生支持。因為先生贊同,就等于半個國家同意了。于是盛情邀請先生為其卜卦。

“卜何事?”先生問。

“舉大事,成大業。可否?”候姓重臣拱拱手,很客氣地問。

“不可。”先生很直接的回答。

“老夫位極人臣,重兵在手。天下尚有老夫做不到的事情嗎?呵呵。”老賊怒極反笑。

先生臉一沉,正色說道:“大人命犯天煞星。面有亡氣。當持盈保泰,安享天年。否則,”

“否則怎么樣?天下人又豈能奈何于我呢?”

“大人如一意孤行,將會傾家蕩產,死無葬身之地。”先生毫無畏懼,迎著老賊的怒目,斬釘截鐵地說。

“嘿嘿。”老賊冷笑兩聲。“都說你郭先生才高八斗,料事如神。先生可曾給自己卜算過命運?”

“哈哈。早已算定了。”

“如何?”

“我命休于今日午時矣。”

“嘿嘿。好,好。老夫就成全你。來人。”幾個衛兵跑了過來。

“郭璞心懷篡逆,犯上作亂。推出午門斬了!”

老賊怒火中燒,又大聲吼道:“不許收尸,丟去亂墳崗喂狼。”

惜哉!一代名士才子,杰出的風水學開山祖師,去矣。死不見尸。

后人敬仰先生的大才,敬仰先生的品格,在玄武湖環洲,修建了衣冠塚,紀念憑吊先生的英靈。

無塵沐浴著如洗的月光,欣賞著玄武湖的秋夜。環洲,由北向南,沿入湖中。其形如環,水陸相間。碧波拍岸,細柳依依。當年王安石為官金陵。曾動情地說,全天下最美的楊柳,非玄武湖邊垂柳莫屬。微風拂過,柳絲翩然,宛如煙云舒卷,美不勝收啊!

無塵手拂纖纖綠枝,想起“環洲煙雨柳”的句子。

銀色的月光中,柳絲下的荷花,開得正旺。映著月色,或鮮艷,或朦朧,漫溢著淡雅的香氣。讓人心暢神爽。

無塵看著迷人的景致。雖是方外之人,也被淘醉了。他低聲的吟唱起來。

“七月后湖好個秋,

水靜風清荷香透。

明年花開人何在?

把酒問花花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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