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突然發神經似的跟我說想聽我講初戀的故事，一開始我是堅決拒絕的。在她不依不饒地請求了很多次之后，我說“容我想想”。

我是真的需要想想。分開之后，我一直沒有仔細去回憶過那段感情，也許是因為沒有勇氣，畢竟那是遺失已久的美好。

而這次，我終于決定好好溫習一下。

R：你們怎么開始的？

某天中午我和同桌剛仔在聊天，不知道怎么就聊到瑤，我就跟他說了半年前的“情書事件”。剛仔很納悶，問我為什么不接受她，我說我對她沒有那種意思。

我又想起在那半年前瑤給我寫的那封信，絮絮叨叨表達得很委婉，但我看得出來那是一封表白的情書。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最后一句——“也許這就是淡淡的喜歡吧，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顆好的種子，但無論怎樣，我會慢慢等它成長…”

在那封信之前，我對瑤并沒有特別的印象，只覺得她是個很認真的人。她座位在我的左后方，因為我數理化學得比較好，她經常找我討論問題。但因為別的同學也會這樣，所以我對她并無特別。我也并不是典型的學霸，我上課不愛聽講，常常看課外書；下了課就喜歡跟周圍的同學聊天，也許說話比較幽默，常常把大家逗笑。

不過，如果真要說我跟瑤之間有什么不一樣，那就是我常常找她要熱水喝。因為當時喝熱水要拿熱水壺去開水房裝回來，而我一個大男生，總不好意思天天拎著熱水壺去打水（好吧，其實就是懶）。瑤每天早晨和中午上課前準時打水，于是我就蹭她的水喝。剛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后來作為回報，我把自己一直沒用過的新水壺給她用，就“名正言順”地天天蹭水了。

最后，我沒有給她回信，對待她也跟之前沒有異樣，只是她不再跟我討論數理化問題了。那時候的我并不能參透女孩子細膩的心思（嗯，到現在也并不能），但我覺得自己表現得很明顯了——我對她沒有那種意思。

不久后班里就調座位了，她不再是我的左后桌，而是隔了好幾張桌子，來往也更少，喝熱水問題我也得自己解決了。碰面我還是會主動打招呼，她也會不咸不淡地回應一下。

然而就在剛仔得知了“情書事件”的當天，他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情——他跑去跟瑤說“其實宇也喜歡你，只是他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說。”——他完成這一“壯舉”之后回來向我“邀功”，而我當時整個是懵逼的。幾分鐘之后我的手機屏幕亮起，是瑤發來的短信：“傍晚自習課前我在校門口旁邊等你。”

我想，事情當面說清楚更好，于是我便應了瑤的約。

我到的時候瑤已經站在那里等我，看見我之后她向前走了兩步，我笑著說了聲“嗨”，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神情有點緊張，兩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交纏在一起揉搓著，搓得有點用力以致指甲蓋邊緣泛白。

“剛仔說的是真的嗎？”她大大的眼睛盯著我，問道。

“不是真的。”我幾乎在她問完的那一刻脫口而答。

“是不是真的？”她又問了一遍，她一直直視我的眼睛，我看到她眼睛有點紅，淚水開始盈盈打轉。

我特別受不了女孩子哭，看到瑤那副模樣，我愣在那里不說話了。

接著她又問了幾次，聲音有些顫抖，語氣里夾著失望和執著，眼看就要急得哭出來了。

“是真的！” 我是真的怕她哭，所以趕緊答應道。

R：哈？！然后呢？你不是不喜歡人家么？

然后就在一起了。剛開始確實對她沒有那種感覺，也是后來慢慢才喜歡上的。

她對我很好。

每次上完體育課，她都把水給我準備好，把紙巾遞給我擦汗；中秋節不放假，我離家比較遠，她就特地親手包了湯圓帶到學校看我吃完；她喜歡彈鋼琴，特地練了《夢中的婚禮》，然后當面彈給我聽；課間她找我聊天而我卻趴在桌上睡覺，然后她給我泡了一杯濃茶并且用勺子把茶葉都挑了出來，再端給我喝……

王小波給李銀河寫的情書里說：“我對你什么要求也沒有，你愿意要什么，就給你什么，你知道嗎？要，對我來說，就是給呀！你要什么就是給我什么。” 我看到這段絮絮叨叨的深情表白時，我就想起瑤。她一直樂此不疲地對我好，我也樂意接受她的好。每當我對她有點什么要求，她就更開心了，一點兒也不覺得麻煩。

當然，她對我的好，也是被同學們看在眼里的。

一個大冷天的下午放學后我到校外打籃球賽，打完之后回到學校已經快到晚自習時間，而食堂已經沒飯吃了，我還得抓緊時間回宿舍洗個澡。

瑤給我打過電話，知道我沒吃飯，二話沒說就借了輛自行車穿過三條街去給我買我愛吃的云吞面——這些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我剛從衛生間出來，室友波哥把一袋熱氣騰騰的食物交給我，說：“好好珍惜人家，剛才她把東西給我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手，簡直就跟冰塊一樣。”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但有時候我還是會無意中惹她不高興。

因為她不住校，有段時間她每天從外面給我帶早餐，是我喜歡吃的涼拌粉，我竟然也每天吃都不覺得膩。有一天她突然問我：“你覺得哪個口味的最好吃？” 我愣住了，“還有不同口味的嗎？不是都一樣嗎？” 她頓時很失望道：“怕你吃膩了，我每天都換著地方買的……”

她偶爾還會從家里打包飯菜給我吃，我問她：“你家里就三個人吃飯，你給我打包這么一大盒，家里人不起疑嗎？” 她說：“我跟媽媽說帶給女同學的……我說這位女同學飯量特別大。” 然后我們一起笑了。

有一次我胃口不大好，就跟她說：“我想吃你媽媽做的飯了。” 她瞪著我說：“給你機會再說一次。” 我尋思了幾秒，仍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就問她怎么了，她鼓著腮幫子說：“非得‘你媽媽’‘我媽媽’分得這么清楚嗎？” 果然我還是不夠細心吧。

還有某次寒假之前，她給我塞了一張紙條，跟我說：“這是我家電話號碼，你留著啊。” 我半開玩笑說：“給我干嘛呀？” 其實心里想的是我會不好意思打的，但嘴上說出來卻成了滿不在乎，她自然就不高興了。

她無微不至地對我各種好，但我還是那樣粗線條，沒心沒肺。我并不是故意惹她不高興，只是我心思真的沒那么細膩。也許她對我的很多失望就是這樣來的。

R：那你對她怎么樣？

想不起來太多了，但有一次印象挺深刻的。那會兒課堂上檢查語文習題本，我做好了，但她沒做。像她那樣的學霸，如果被檢查出來沒做作業會覺得很丟臉吧。我二話沒說就跟她換了習題本，結果就是我替她去接受罰站。

她很感動，還偷偷拍下我被罰站的照片拿給我看。

還有，我每天晚上下自習課后都送她回家，風雨無阻。她家就住學校不遠處，走路15分鐘，我每次都巴不得多繞點路。

送她回家的路上，有過很多小故事。包括那個對我來說“不期而至”的初吻。

那天晚上我們像往常一樣，說著白天教室里發生的趣事，有說有笑的。突然她停下來拉著我的手說：“你閉上眼睛，我送你個禮物。” 我死活不肯，我說你直接給我就好了嘛！但是她堅持讓我閉眼睛，見我不愿意就急了，急得要哭了，這時我只好乖乖地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候，我感覺有個溫熱柔軟的物體壓在我嘴唇上，我立馬睜開眼睛，看到瑤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睛上，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有點局促，熱氣呼在我臉上。那一瞬間我怔住了，血都往腦袋上涌，心跳突然變得好快，感覺有一股很溫柔的力量通達全身，然而我并不知道作何反應。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結束了，瑤拉著我繼續往前走。我們拉在一起的手泌出細汗，不知道是她的還是我的，或是兩個人的。

就那么一瞬間，完成了我們的初吻。

R：不是吧你，初吻這種事都要女生主動！那你沒有順勢奮起反擊嗎？

沒有。我當時整個是懵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做。瑤親了我之后害羞地低下頭，抿著嘴笑，然后拉著我繼續走。我們倆什么都沒有說，但我相信她跟我一樣，心里的感覺是從未有過的微妙。

瑤是班里的學習委員。晚自習都由班干部輪流到講臺上監督紀律，逢周二晚輪到瑤。有一次又輪到她了，那晚我早早就把作業做完了，然后拿出一本《岳飛傳》開始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教室里幾臺轉頭電扇咆哮著夏天的燥熱，我抬起頭活動脖子的間隙，看到了講臺上的瑤。

她低著頭認真地看著習題本，輕皺著眉投入地思考，細細的汗珠將她的額頭映襯得更秀美，偶爾眨巴眨巴的眼皮上兩排長長的睫毛顯得格外靈動，手上的筆在本子上寫寫停停……我就這樣迷失在這樣一幅美妙的畫面中，好久，好久，才回過神來。

那晚我送她回家的路上，我故作輕描淡寫地說：“我發現，你長得特別好看。” ?她怔了一下微微低下了頭，嘟噥了一句“哪有啊…” ?我一把拉住她，停了下來，她猛地抬起頭用她的那雙大眼睛驚訝地看著我，我也看著她。我發現被我嚇住了的她更可愛，也更讓人憐惜——我第一次主動親了她。

R：哇嗚~ ? 那后來的故事呢？

我們一直平平淡淡地一起上下課、吃飯、打熱水、走路回家，順其自然地覺得是彼此學習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有一天，瑤突然問我：“你說，要是我們分開了會怎么樣？”

我有點詫異，我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瑤見我不說話，又接著說：“要不我們玩一個游戲，名字叫‘假裝分手’，期限是明天一天。也就是說，明天一整天我們就像分了手一樣，什么事都不能一起做，也不能說話。”

雖然我對她的突發奇想感到莫名其妙，但其實我心里也想知道，不在一起的我們會怎么樣。于是我不太情愿地答應了。

第二天從早晨第一杯熱水不是她給我倒的開始，我就各種不習慣。課間我也沒有跑到她座位旁邊給她講習題逗她笑，我故作輕松地跟周圍的同學說笑打鬧，卻情不自禁地瞄向她，發現她剛好也在偷看我，兩人還是忍不住相視而笑。

到了下午我看她好像不大對勁了，臉色不大好，我心想這只是個游戲，應該不至于讓她這么不開心吧？想著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就沒有多想。

晚上第一節自習課下課之后，瑤突然出現在我座位旁邊，偷偷地拉起我的手，有氣無力地說：“我們不玩了，快陪我去看醫生。”

我這才發現她臉色幾近蒼白，一只手捂著胃部，手很冰涼，我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好，于是趕緊扶著她去跟班主任請假——當時學校是明令禁止“早戀”的，我和瑤也從來沒有當著老師的面表現過任何親昵。但是關鍵時刻我已經顧慮不得那么多，我只希望趕快陪她去看病。

到了校外的一家診所里，醫生診斷瑤是急性腸胃炎，而且身體已經虛脫，需要馬上輸液。我也是在醫生向瑤詢問情況的時候才知道，中午我沒陪她吃飯，她就吃了泡面，也就是那包泡面，讓本來腸胃就不好的她得了急性腸胃炎。

看著正在輸液的她靜靜地睡去，我握著她柔軟的手，心想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她，不會再離開她，哪怕是半天，甚至一頓飯的時間，都不會。

再后來，就升高三了。昏天黑地的高三。

我們像所有即將奔赴大學校園的情侶一樣，有共同的目標，說好一直在一起，憧憬美好的未來。

她母親是稅務局的，父親在工商銀行工作，所以堅決讓她學財務。廈門大學的財會專業比較強，所以我們確定的目標是廈門大學。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很戲劇性地，她高考失利了，她父母堅決要求她留在家鄉省會K城上大學。

而我，也不愿一個人完成兩個人的夢想，于是沒有去廈門大學，而選擇了G城的一所學校。

于是，兩人相距1500公里，開始了悲催的異地戀。

R：異地戀怎么了？也有很多異地戀最終修成正果呢！

可我們卻是脆弱的那一類。

其實一開始也想得很好，不過四年，寒暑假還能在一起，忍忍就過了。然而，很多無奈和無助卻比想象中來得更兇猛，無情地摧殘著最初的決心和美好的憧憬。

我大一跳高的時候意外受傷——左手骨折，愣是疼得我一個大男生當場飆淚。后來我就當了好幾個月的“獨臂俠”，感覺力不從心。當時就想，如果她在就好了，至少陪我度過最無助的時期，就算什么也不干，我看著她也開心。

她偶爾心情不好或者受了委屈，明明一個擁抱可以解決的問題，但相隔一千多公里的我們，一個擁抱已經變成了不可能，語言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其實我們之間沒有發生過激烈的爭吵，更沒有第三者插足的狗血劇情。最后的分開，只因兩個人之間日積月累的點滴無助和失望。

R：真是可惜呢……不過，有人說初戀都是用來回憶的。

嗯，我們曾經已經擁有了最好的部分。

就算有機會再在一起，也許她已不是當初的她，而我也不再是當初的我。與其委曲求全，不如保存好彼此共同的美好回憶。

今天想起這些來，我心里仍覺溫暖。未曾仔細想起，原來她有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