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時候的許多不切實際的夢想當中,“想要有一間書房”的愿望最為具象。十來歲時,便在日記中記下它的樣子:要有一整面的書墻,一片落地玻璃窗,天藍色的窗簾。一個書桌,一把椅子。
小時候,其實并沒有自以為的那么愛看書。想要一間書房,只不過是尋求一個安靜的自我躲避空間。今時回想起來,甚至某些不切實際的夢想都實現了,這個被寫在小本子上的愿望至今仍遙不可及。
在歲月的消磨中,這個想法一度地被遺忘。為了成長的需要,努力表現出合群的樣子,刻意地去追求一些生活中的熱鬧。每每靜夜人靜,回想當初,渴望一個安靜的地方,仍在內心涌動。
多的年前的一天,我在福建晉江的一條叫洋埭的街上,遇到一個書店,它叫“叮當書店”。“一整面的書墻,一片落地玻璃窗,天藍色的窗簾。一個書桌,一把椅子。”小時候想象過的場景,就這樣出現在我的眼前,如叮當貓的法術一般。
從此以后,我成了這家書店的常客,直到它從晉江消失。離開它的一段時間,如同身上的某個世界消失一樣。幾個月后,在這個小城,有了一家新的書店,叫“鑫和書店”。這家書店的每一面墻都放滿了書,十分可惜,它沒有窗戶,每一次進去,就像是走進了一個靜閉的盒子。因為沒有光線的提示,它會讓人忘記時間,仿佛你進走來的一刻,時間和你就停留在此刻。
初遇的兩家書店,和最開始遇到的戀人一樣。它不經意地出現,給我驚喜、浪漫。然而,它們又會不聲不響地遠去,卻在我心中留下一道印記。這個印記,和小時候,想有一間自己的書房,是同一種體驗。
在深圳生活以后,差點被這個熱血過度的城市所淹沒。于是,從曾經只是等著書店出現的態度,轉變為主動尋找它們的行為。如果說從前的哪些書店,像是初戀的不可預料的話。那么,在深圳的找書店行動,就是一場有計劃、有目的的戀愛事件了。
每一次,從洶涌的人群中掙脫出來,走進一個個各具特色的書店,都會長出一口氣。它們并不是每一家都有一整面墻的書,也不是每一家都有落地玻璃窗,就更談不上有飄逸的天藍色窗簾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并不在乎這些了。就像是,在一個人的戀愛史中的某個階段,是否有外表上的帥氣、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他的面前,是否愉快自在。
“我們的書房”“尚書房”等幾個叫“書房”的地方,都有相同的幽靜、隱蔽,具有凍結時間的功能。寬敞的物質生活書吧坐落在鬧市的大道上,中心書城的二十四小時書吧橫跨車流喧嘩的福中一路,坐在其中,便能看到福田的一片繁榮城市圖景。
在深圳的諸多書店中,我去的最多的應該是“舊天堂書店”。并不是因為它名聲在外,我才常去停留。而是有一年,我工作的辦公室,就在舊天堂的對面。在每日工作的一個轉臉,就能看到書店的屋項,還有從書店里傳來的慵懶的音樂聲、以及隨風飄過來的咖啡香味。
舊天堂書店的門口,有一個木制長椅,曾經是我午后或是傍晚常坐的地方。書店的一只黑貓也時不時地扒在長椅上,享受冬天的陽光、夏日的微風。我記得在這個長椅上,讀過好多本書。三毛、陳丹燕、陶立夏……,這些走過千山萬水的女子們寫下的每一處風景,我都在書店的長椅上一一領略。
因為有舊天堂的存在,因為有這樣一個書店的長椅,讓我那段時間的上班歲月,變得奇妙又值得期待。像是處在熱戀中的少女,每一天都會因為有了愛的滋養和保護,而變的溫柔動人。
與深圳鄰近的廣州,是前幾年常去的城市。自然免不了去各處書店坐一坐。最為人知的大概就是赫赫有名的“方所”,我自己最為喜愛的是它們選書的風格,可以買到特別多港臺以及外文書籍,時常大開眼界。只是,這里總是人擠人,去過多次,也沒有找到過坐位能坐下來,只好每次買完書,就另尋他地閱讀。
同樣處在熱鬧市區的還有整整三層的聯合書店,北京路上的喧囂、嘈雜總是給人一種緊張的感受。在繁華的天河等地開了三家分店的1200書店,一大特色就是這里不僅僅是書店,還有真正的“書房”,不但有安靜的地方讀書,讀完后,你大可以好睡一覺。
印象深刻的是廣州的“博爾赫斯”書店,它在一個二層小樓的二樓右側小房。賣的全部是幾十年前甚至是幾百年前的人寫的書。當然,最多的書是博爾赫斯的。這個號稱是書蟲中的書蟲,其作品之中,他筆下的人物不是作家,就是讀者,不是在書店,就是在圖書館。說他視書如命,一點也不夸張。坐在博爾赫斯的書之中,你會看到他身邊的卡爾維諾、陀斯妥耶夫斯基、馬爾克斯、喬伊斯…….儼然一個時光穿越地。
最讓我有穿越之感的書店,是在武漢遇到的一家叫“紅樓古舊書店”。它在一個十分不起眼的武昌的一條陳舊的街道上。店主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帶著黑邊老花鏡,手腳利索地收拾著從麻袋里全出來的舊書。十來平的小屋里,到處都是書,每邁一步,都得小心地找下腳地,生怕一腳下去,就踩以了一本古書。
我在這家小店看到好多小時候讀過的課本,還有看過的小人書。哪些背過的詩,一頁頁出現在眼前,做過的課后作業,還歷歷在目。和哥哥姐姐們搶過小畫冊,安靜地躺在書堆里。捧著它們的時候,時光倒流,回到了從前。
去澳門找書店的過程頗有些周折,盡管已提前記下了地址資料,但到實地之后,發現有些搬遷,有些消失。然而,偶遇到八角亭圖書角、星光書店,都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在香港誠品書店的樓上,抱著一袋書,從緩緩上升的電樓里,透過玻璃墻看到一片香港街景時,仿佛在書店之中,也能擁用整個城市的精彩。
一日,在細數這些年遇到過、找到過的書店,發出已累積到了近五十家。我并不能一一記得它們的名字、它們所在的地方,但是,關于它們的回憶卻總是清晰可見。我知道,這五十家書店,不過是滄海一粟,書店風景,遠不止如此。
就在上周,我在一家叫“不一樣書店”的書店里,讀到了幾本講書店的書。它們是《夢幻書店》《書店時光》《理想書店》……在這里,記錄著更多的世界各地的書店,記錄著書店的故事和書店里的書。一個更寬闊的世界自然地展現在我眼前。
那是帶著愛和幸福之地。
我知道,終有一天,我也將到達那里。
我想要有一個書房的夢想,依然鮮活,沒有調謝。盡管從來不曾實現過,但我卻一次次地與這個夢在一起。在這些和書店相遇的時光里,在和它們相處的歲月中,我身處一個安靜的空間,身處無數個我的肉身無法抵達的世界,和一個個遙遠的靈魂交談。正是這些,讓我變得溫柔、開闊、智慧。
也許,我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實現兒時寫在日記本上的書房愿望。即使如此,我想,我也不會覺得遺憾。因為,我深愛著的那個地方,那一片空間,它們也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等待著我。更重要的,我們都不打算互相占有,我們只是,互相等待和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