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葉筱是孤獨的,也是寂寞的。曾經的傷痛似一灘淌滿身上的濁水,從沒有蒸發過。似麻木的死海,被無盡的鹽分侵蝕,一年如一日的照射。
死一般的平靜的湖面,終有暴風雨來臨的一刻。
暴風雨就是他,他叫林毅。
此時,林毅正在辯論賽上侃侃而談。
林毅說出一句又一句有理有據的論點,對方像泄了氣的皮球,被他踢來踢去。
毫無疑問地,此次辯論賽的冠軍非林毅莫屬。
林毅生得高大消瘦,如剛出爐的利劍,眼神如他的口舌般深邃。才剛剛大二,便出了一本書——《論當代法律》,頗得業界好評。
辯論賽結束后,一群學生捧著書涌到講臺邊,期待能得到他的簽名。他不吝筆墨,瀟灑的字跡行云流水般落在每一本書的扉頁。
葉筱抱著書,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得到簽名的同學捧著書走出教室。眼看著講臺漸漸變得空曠,她的身體也不由戰戰兢兢。
還有三個,還有兩個,葉筱不管不顧了,她搶先最后一個同學一步,把書擲在講臺上。最后一個同學眼里滿是幽怨。
林毅先是愣了下,然后笑著給葉筱簽了名。葉筱拿著書,逃也似的出了教室。
2、那天晚上,葉筱翻來覆睡不著。
她是個獨來獨往,喜歡看風淡云輕,悠悠流水的人。她不該做出這樣的事。
她在沒課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出現在圖書館。
她喜歡坐在窗邊。她有時會靜靜地發呆,窗外的梧桐葉落滿了地,黃燦燦一片。有時她會捧一本書,陽光橫切著映在書頁上,有種不真實的美好。
葉筱在圖書館里從沒有見過林毅。每次葉筱來的早,總是第一個搶下窗邊的位置。
葉筱看到林毅正低頭捧著一本書看。桌子是雙人桌,也就是說,如果葉筱坐在窗邊的位置,她和他就是面對面。
葉筱發愣的時候,林毅抬起了頭,看著她笑。她盡力裝出自然的樣子坐在了他的對面。
她想,這是我的座位,憑什么你來了我就得坐別的地方。她想抽自己,多么拙劣的借口。
美好的陽光,美好的下午。
只有翻頁時如水滴掉落的一隅聲音,他們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
圖書館閉館的廣播聲響起,他起身時,她的失落倏地生出來。這時,她卻聽到他說:“能請你一起吃晚餐嗎?”她答應了。
林毅不勝酒力,一杯酒下肚后,臉也刷地紅了。
他說:“其實我注意你很久了。新生迎接會是我接的你,整個過程你沒有抬頭看過我一眼。”
她夾著菜的手落在空中。
他繼續說:“你憂郁,孤單,你和別的女生不一樣。不知道你到底經歷過什么,但我想保護這樣的你。”
她想,大概是他的風光十色的光鮮,也是需要暫時休憩的。
葉筱不做聲色。沒有接受,沒有拒絕。只是,在他每次的邀請時,她還會如約前往。
一年多了。她們像默契的朋友一樣,不拉手,也沒接過吻。
只是,在葉筱的生日那天。他在為葉筱唱完生日快樂,葉筱開心地吹滅屬于她的20根蠟燭后,他單膝跪地,履行著一切求婚男人該做的事情。
他拿出戒指,雙手舉在她身前,“嫁給我,好嗎?我們畢業就結婚。”
她點點頭,她第一次露出幸福的笑容。他這樣篤定她,她又如何舍得拒絕。
3、今年,學校舉辦了大型的辯論賽,范圍包括整個市的法律專業的大學學生。
林毅滔滔不絕,他列舉了一個案例來反駁對方的論點。
葉筱在聽到他說“葉生”這個名字時,她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如水。只是,心底的悲鳴,苦悶,生根發芽一樣,到底還會卷土重來。她趴在桌子上,抱著頭,瑟瑟發抖。
她還記得,那年她初二。
一天上午,她正在上課,她的母親猛地推開教室門,火急火燎的樣子。母親趕忙跟老師說了聲“抱歉”,就把她領走了。
葉筱趕到家門口時,警車呼嘯。
兩個警察反手壓著帶著手銬的父親。母親緊緊地拉著警察的衣服求情。
葉筱沒有哭沒有鬧,靜靜地看著父親。
父親努力想挺起被警察壓成90度的彎曲的背部,他一步三回頭,擠出所剩無幾的笑容,向她不停地叮囑:“爸爸沒事,一會回來給你買好吃的。記得在家要聽媽媽的話。”
這是葉筱和父親的最后一次相見。
法律給出的解釋是,不對,是林昆——林毅的父親,“防衛過當致人死亡”。
父親是市委書記,是一個公眾人物。林昆是一個人人皆知的優秀律師,林昆沒有頂住輿論的壓力,作了一個錯誤的判決。
她早該想到的。“林毅”,“林昆”。林毅年輕有為,是有他父親的影子的。
賽后,林毅輕拍葉筱的肩膀。葉筱抬起頭,胳膊上浸滿了淚水,說:“我們分手吧。”
林毅莫名的驚懼,說:“怎么回事,你告訴我。”
葉筱不說話,轉身就要走。
林毅拉緊她的手,葉筱扭過頭盯著他。她眼里無盡蒼涼,鳥獸飛絕,寸草不生,一片荒蕪。林毅不禁發抖起來。
葉筱說:“你回去問問你的父親,看他還記得葉生嗎?”之后,甩開手,留下一個油畫般寂靜的背影。
4、第二天,葉筱退學,奔向了另外一個城市。
匆匆五年過去了。葉筱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林毅。
繁華無限的大城市人來人往。她在地鐵上像布偶一樣被擠來擠去。
地鐵到站時,林毅拉著一個女孩的手上來了,葉筱和他們面對面。
想躲也來不及了,葉筱說了句:“你好。”林毅也對她說道:“你好。”像老友見面般,隨意客套幾句。
地鐵行駛到黑暗處,葉筱偷偷看他。林毅用胳膊為女孩圈出一個圈,他眼里還是如當初的深邃,讓人看不清。
她來不及等地鐵把她載回家。就和第一次見他一樣,下一站的門開啟,她不回頭,逃跑了,把失落甩在身后。
五年前,在她突然消失后,林毅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她每次都是毫不猶豫地掛掉,沒辦法,最后只好連手機卡也換掉了。
自那以后,他和她徹底斷了聯系。
她的一個同學后來告訴葉筱,林毅每晚縮在寢室里,抽煙,喝酒,胡子拉碴,飯也是讓別人捎回來的。
宿舍的人為他打抱不平,說你絕情,林毅沒有猶豫地,一拳頭砸在了對方的臉上。
她說從沒見過男人可以失戀成這個樣子。而且,更是因為他是林毅,一個永遠紳士,有才華的人。
葉筱走之前把林毅曾送給她的戒指扔在她宿舍的桌子上,然后,誰也沒有告訴,一個人拖著行李箱,默默地離開。
她也沒問她的同學那個戒指最后怎么樣了。
5、一個星期后的一天晚上,還在睡夢中的葉筱接到了同事的電話。
對面的人說話含糊不清,說自己高燒。葉筱繼續說話,對面卻音信不回。
她趕忙起身穿衣服,頭沒梳,臉沒洗就急急奔向同事家。
醫生對葉筱說,虧得送來的及時,高燒40度,否則說不好會出什么問題。葉筱此時聽到沒什么事,才稍稍松了口氣。
下班后懶得沒做飯,肚子空空的。于是,她走出病房,準備買些夜宵吃。
在樓梯上,她看到林毅手里拿著購物袋,顯然也是去買吃的剛回來。葉筱下樓,林毅上樓。
林毅問她這么晚怎么會來醫院,她說同事發燒,陪她來的。
林毅聽她說下樓買夜宵,他提起袋子讓她隨便挑些,她擺擺手拒絕。她說樓下就有賣夜宵的,不麻煩你了。
她客氣的樣子不容他再進一步。林毅訕訕地走了。
葉筱走路喜歡低頭,到現在還有這個習慣。
她拿著宵夜上樓時,在他們剛剛碰面的地方發現地上有支筆,是用絨布包著的,里面有一支派克鋼筆。這是他過生日時她送給他的。葉筱還記得那時候為了給他挑選禮物,絞盡腦汁。葉筱看他字寫的漂亮,于是決定送給他一支鋼筆。
鋼筆的鍍膜已經片片落落地掉了好一些,林毅卻還保存著。
葉筱問護士,得知他在302病房。
她站在病房門外,通過門的玻璃向里看。是她在地鐵站時見過的那個女孩。女孩在病床上睡著了,林毅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坐著。他的手不時地幫她拉緊被子。
她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決定第二天再還給他。
6、第二天下班時,葉筱撥通了他的號碼。
五年了,他的號碼還是沒有變。
林毅說我現在還在加班。他給了她地址,她尋到他的公司時,只見整個公司只有他一個人,正聚精會神地伏在案頭寫文件。
他看到她來了,說讓她等等,他先忙完手里的事。
一個,兩個,三個小時過去了,林毅起身。
他走到她面前,說:“你還沒吃飯吧,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吃一些。”她拿出口袋里絨布包裹的鋼筆,遞給他。她說:“不用了,我來之前吃過了。”
林毅盯著鋼筆看了好一會,說:“五年了,你還記得它?”
“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等了我三個小時,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可我等了你五年。”林毅眼眶發紅:“即便再過十幾二十年,我也一直喜歡你,一直愿意等你。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們不可能了。”
“我父親錯了,那是他一生的恥辱。可他是我父親,我能怎么辦?”
她頭也不回轉身離開。一個男人的哭泣,在她的身后漂浮向黑不見底的夜空。
7、林毅自那以后常常給她打電話。
他約她吃中飯,吃晚飯,她不來,他便常常跑到她的公司樓下。她的同事見到,只說他是她的朋友。
他常常開著車等在她的公司樓下。她不上車,他便開著車緊緊跟在她的身后。她坐地鐵,他就等在她的出站口。
葉筱的公司時常會處理一些法律事務,他主動請纓,以極優惠的價格接下她的公司業務。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交了一個男朋友。是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嗎,她也不知道。
一次,他約她吃晚飯。許是生意不好,餐廳空空如也。
她介紹說這是我的男朋友“陳”。他悻悻然應允。
她給陳夾紅燒雞腿,說你愛吃這個,多吃一些。陳給她夾菜,不時地用餐巾紙幫她把嘴邊殘留的油漬擦掉。她說陳喜歡打籃球,還獲得過全公司業余籃球賽的冠軍。她喜歡看他馳聘球場的身影。
陳去洗手間的時候,林毅毫不遲疑地吻她。他的暴戾,殘酷,瘋狂涌向她。
他說:“折磨我很好玩嗎?”
他的眼淚劃過臉頰,落入她的唇中,咸咸的。
她死死咬住他的嘴唇,“我也喜歡你,可他媽的那又能怎么樣。我過不了父親那一關。”
“我不許你再這么糟蹋自己,只要有我在。”
她的身體軟了下來,順從了他。她頭抵著他的胸口。她說:“我父親祭日的時候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一定,我會帶著我的父親也去。我希望葉父在天之靈可以祝福我們。”
葉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林毅的懷抱中逃出來,她說:“可你已經有了女朋友了。”
“傻瓜,那是我的親妹妹。”
正說著,林毅單膝下跪,把那個曾經被她遺棄的戒指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林毅說:“五年了,終于物歸原主了。”
葉筱早已梗咽,她說“你跑了五年了,現在終于物歸原主了。”
林毅拉著葉筱沖向餐廳外的黑幕。
“快,老陳快出來了。”
“哈哈哈”愉快的笑聲響徹夜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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