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清晨,空氣帶著寒意,路兩側的銀杏已掛滿碩果,僅有少數葉子泛黃。秋風吹過,葉子扇動著,偶有“啪嗒”之聲,果實墜落。
早上十點鐘剛過,貓咪們吃過早飯,正各自進行著自己每日的功課。美短兄妹氣泡和NANA正在打鬧,依舊是五個月大的NANA正騎在一歲半的氣泡脖子上,氣泡煩躁地抽動著尾巴;兩歲的英短雙胞胎大灰和阿藍正細致地梳理自己的背貓,享受著早上的陽光;十歲的豹貓QUEEN和三歲HERO是對母子,此刻QUEEN正如金錢豹一般,斜臥在幾乎與屋頂齊平的樹干上(專門為貓咪設計的樹屋),HERO則在大樹干上磨爪子;一歲的LUNA是這里的公主,唯一的布偶,顧盼流轉,身影婀娜,優雅的她此時正端坐在靠窗的位置,嫵媚地晃動著蓬松的尾巴,看著來往行人;九歲的面包是一只加菲,正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等著我伺候洗臉。
周末的清晨時光一般都比較安靜,再次給地毯完成一次除毛,我準備給自己泡杯熱茶,懸于門楣的銅鈴“鈴鈴鈴”一聲響,客至。
“您好,歡迎光臨。”我急忙迎上前。
走進門來的是個消瘦的女孩。
“您好,我要……香草拿鐵。”她快速瀏覽了吧臺上方的菜單。
“好的您先坐,好了給您送過去。”
“嗯,謝謝。”她選擇了地毯區,脫掉鞋子踏上去,坐在地上掏出相機。
“對不起,可以拍照嗎?”她拿著相機問道。
“嗯可以的。”我回答道。
“謝謝。”她朝我笑著,我也朝她笑笑。
這個女孩昨晚來過,我記得她。齊耳的短發,微微有些卷曲,不知道是自來卷還是造型的,臉很小,臉色有點蒼白,眼睛很清澈,大大的,鼻梁上有點點雀斑,但是卻不難看,小巧的鼻子和嘴唇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她背著墨綠色帆布背包,瘦削的肩膀處衣服被兩根背帶勒的凹陷。
昨晚,她來的時候店里幾乎沒有座位了,她只好坐在地板區。
選擇地毯區的客人,都是純度很高的貓奴或者是店里這些貓的粉絲,對貓也很了解,愿意跟它們近距離、平等交流;選擇地板區的一般是看看熱鬧或者陪著純貓奴來的,自己并不十分熱愛貓咪。
這姑娘很無奈的坐在地板區,還好我們的布偶公主十分善解人意,主動靠過來給她摸摸,可是奇怪的事情就在這之后發生了。
她俯身摸著布偶,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你叫LUNA?月亮?”給她送咖啡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堅信這小貓一樣的女孩是第一次來,并且我沒有告訴過她她布偶的名字。
她抬頭看到我的疑惑時,眼神中流露出慌亂,趕忙低頭繼續給布偶順毛,就在這時,布偶突然小跑著到了豹貓媽媽那邊,交流了一下,貓咪們低聲叫著,陸續看向女孩,慢慢朝她走了過來,蹲坐在她四周!這一幕所有的客人都看到了,大家都很驚訝。
所有的貓都圍繞著這個剛剛進來不到15分鐘的女孩,像等著她訓話一樣。
“這姑娘真有貓緣啊!”有人羨慕的說道。
“你是不是身上有其他貓的味道啊?怎么做到的啊?”更多人開始好奇了。
那女孩開始變得不安和緊張,臉也漲紅了,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先走了。”說完就快步走出了店門。她離開的時候,那些貓居然就跟上去,一直追到玻璃窗前,看著她的身影消失……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此刻,她正跪坐在地毯上,那些貓居然就又圍了上去,輕輕叫著。此時店里沒有其他客人,她也沒有顯現出昨晚的局促不安,很自然的跪在那里,手肘支撐地面,與對面的一群貓視線平行,輕聲地說著什么。
我把咖啡送到她面前,她說了聲“謝謝”,并沒有看我。
我回到吧臺,悄悄觀察著她。她跟貓咪們對視了一會,嘀咕著什么,然后這些貓居然就散開了,各自找到舒服的位置,繼續著清晨的功課。女孩拿著相機開始拍照。
“就這樣。”
“別動,我再拍一張。”
“很好,真美!”
“……”還真是個喜歡自言自語的人。
拍照結束以后,這些貓又圍上前,對著她輕聲叫著。女孩拿出本子,開始記錄著什么,邊記邊抬頭看住某一只貓,就像,做專訪!
這太匪夷所思了!
我抑制了自己的好奇心。開咖啡館這么多年,奇怪的客人很多,我不能僅憑好奇心就去打聽客人的隱私,這是職業操守,況且,我的貓咪們喜歡她,這就證明她是個好姑娘。
女孩結賬的時候,眼睛瞟著貓咪們,貓咪們也都看著她,她很局促,好像在糾結著什么,結了賬還是低頭站在吧臺前,好像正在集聚勇氣。
“嗯,還有什么事嗎?”我遲疑的問道。
“沒,沒有了。”她慢慢吐出幾個字,然后她看看一側正注視她的一排貓,突然抬起頭看著我,睜大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猛地問道:“您自己做飯給貓咪吃嗎?”
她攥緊拳頭問出這么一句,倒讓我很摸不著頭腦,“啊,是啊,是我做,怎么?”我茫然地回答。
“那個,能不能別總是做魚肉,偶爾換換雞肉、牛肉,或者摻一些也行!”她快速說道。
“啊?”我徹底懵了,“什么意思?”
“貓咪們不太喜歡吃魚肉,希望能換換口味,尤其是面包,魚肉吃多了他的鼻涕眼淚就更多。”她努力解釋著,但是我更糊涂了。
“……”我無語的看著她。
“你按我說的試試吧,他們保證不再剩飯!”不等我有所反應,說完她轉身快步出門,銅鈴一陣急響。
我愣著,轉頭看去,剛才齊刷刷看著我倆對話的貓咪已經散去,仿佛剛才的光景恍惚是個幻覺。
“貓不愛吃魚,貓不愛吃魚?!”我自言自語道。
下午的忙碌延續到打烊,接近午夜時分,最后的客人出了門,我掛上休息的牌子,關好門,該給貓咪準備晚飯了。
從冰箱取出早上煮好的魚肉貓飯,我突然想起那女孩的話,這都是我一大早去早市挑選的新鮮魚肉,剔骨去刺,精心烹煮,竟然不合主子們的口味?我還是難以相信。
看看腳邊的貓咪,雖然等著我給他們熱飯,但并不是那么熱衷,有些甚至背對著我,心不在焉地舔著爪子。
看看手里的魚肉貓飯,又看看身邊這群祖宗,我想起冰箱里還有一塊早晨買的雞胸肉,是我準備做宮保雞丁的材料,要不,拿來試試?
冷水煮肉,保證肉嫩多汁,剛一熟就撈出切碎,拌入魚肉中,雞肉和魚肉的味道四散,貓咪們突然興奮起來,急不可耐地圍著我狂叫。
我的神!18只爪子幾乎把我的褲子扯下來了!
我費勁地扒拉開一個個腦袋,把飯分到他們的碗里,9個腦袋瞬時扎進了碗里,邊吃還邊發出“嗚嗚”的聲音……你們這輩子沒吃過飯么?這讓我再次想起女孩的話,我有種很強的挫敗感。
不到片刻,某些嘴大吃得快的已經舔著嘴巴滿足地走開,到一旁整理儀容。加菲最慢,半個小時后,我面前的9只碗都跟開飯前一樣干凈。
“果然吃光了……”我自言自語著,內心騰起異樣的感覺。我曾經在一個娛樂節目里看到節目組整蠱的在貓咪周圍安裝發生器,隨時與周圍的人進行言語交流,居然被貓搭訕的人都只有一瞬間的驚訝和遲疑,之后就欣然接受了貓開口說人話這樣一個事實,還很開心跟貓聊天。其實我自己也若干次想象著我跟這些貓可以心靈互通,至少,它們是懂得我的心思的。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是一個月后,銀杏葉落了一地,順著街道望出去,滿眼金色。
每兩周的周一是咖啡館的休息日。
我正在屋里整理,聽到門外沙沙的腳步聲,抬頭望去,正好看到她站在門口,看著休息的牌子。
我趕忙開門請她進來。她有點不好意思,最后還是走進來。
“我不知道這里今天休息。”她小聲說。
“沒關系,反正沒有別人,你來坐坐也挺好。”我笑道。
“最近很忙嗎?很久沒見你來了。”
“嗯,打工。”她局促地站著,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的地面。
“隨便坐吧,今天沒別人了。”我笑著想緩解她緊張的狀態,她坐下,貓咪們嗅到她的氣味,又慢慢湊過來。
“剛泡的,嘗嘗。”我在她面前放了一杯紅茶。
她低著頭,捧住茶杯不動。
“打工,不順利嗎?”我試探地問道。
“嗯,我,被開除了。”她低著頭淺淺喝了一口茶。
“為什么?”
“我,不太擅長跟人交流。”她握著茶杯柄的右手指關節發白,內心很掙扎的樣子。
“……”
這個回答是我沒想到的,看來對她打擊很大,對于同樣是愛貓的人,我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
“其實,我這里也缺人手,你,愿不愿意試試?”我小心問道。
“真的?”她抬起頭,眼神里閃著希望,不過一閃又熄滅了,她幽幽說:“可是我,不太擅于跟人交流。”
“可是你能跟貓交流啊!”我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又覺得有些冒失。
“……”她看著我,眼神里有些復雜的神色。
“就是我給的薪水不高,管吃不管住,你可以嗎?”我真誠地看著她問道。
“沒關系,我有宿舍的。謝謝您!”她終于笑了。
“你叫什么?”突然意識到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可妙,林可妙,您叫我阿妙吧。”她忐忑的回答。
“喵喵,真是好名字,哈哈!”我故意逗趣地說。
她沒有笑,低著頭,臉微微紅了。啊,還真是個內向的孩子。
“那我怎么稱呼您?”她低聲問道。
“怎么看我也得大你十來歲,叫我繆姐好了!”我沖她擠擠眼睛。
“喵——姐?”她瞪大眼睛看著我,眼神一片茫然。
“呵呵,是繆,四聲。”說著我拿出店里的名片給她看。
“哦,這個字啊,很少見誒。”她捏著名片輕輕說道。
這以后我才知道,阿妙是附近大學的三年級學生,不過19歲,看著單薄的身體卻像15、6歲。她幾乎每天下午來店里打工,不愛說話,確切的說是不愛跟人說話,大多數時間就是低頭干活,閑時就是守著那些貓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有時候我恍惚覺得這店里多了一只貓。
“鈴鈴鈴”一串鈴聲響,進門的是位年邁的大爺。
“張伯伯,您來了。”我熱情地招呼著。
張伯伯注意到了這里的新面孔,笑笑,繼而走到窗邊的沙發坐下。
他每次來都會坐那個位置,午后的陽光懶懶地灑滿房間,室內的一切都籠上一層明亮柔和的色調,老人從懷里掏出一本書,慢慢戴上花鏡,翻開其中某一頁,靜靜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