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那年,她不小心把1塊5毛的伙食費弄丟了,邊哭邊找,想到爹也沒了大哥還要上學呢……于是眼淚一抹,走吧走吧,人特么總要自己長大。
26歲,哎喲喂,據說是廠里一枝花,追她的香港佬一扎又一扎。結果她愛上的是那個衣服都愿意給她洗的窮小伙,他用破自行車搖搖晃晃載著她,唱著《甜蜜蜜》走過了春秋又冬夏。
27歲,她終于用私奔換來了她親媽不得不認的婚姻。對了,她懷里還抱著那個跟這個世界不怎么熟的我,聽說小屁孩兒的第一泡屎就把她嚇哭了,就更別提生病搶救、錢被盜那些徹夜難眠的破事了。
28歲,實在熬不住,她只得走很遠的路跟她親大哥開口,水還沒喝上,就聽到他斬釘截鐵道:不行!肯定是借去吃喝,有一就有二……她嫂子也不忘追出來罵:你是不是想借錢啊!她當時背著弟弟還牽著我,饑腸轆轆,一路痛哭,卻頭都不敢回。
33歲,她生了最后一個“愛的結晶”后才發現,媽蛋!柴米油鹽的生活跟那首《甜蜜蜜》沒半毛錢關系。嫁到一個鳥不拉蛋方言不通的地方就算了,老公還不著家,揭不開鍋能咋辦?她不得不絞盡腦汁謀生,比如種菜養雞,后來到了城里,一開始是邊帶孩子邊賣臘腸,5毛批來一鍋,煮熟了,午飯期間就到附近廠里一塊一根賣給工人。
后來攢了點錢,開了個賣菜的檔口,她天性熱情開朗愛說愛笑,也絕不短斤缺兩,生意倒也紅火,好景不長,她老公大人不知因啥小事耍脾氣,把豆角啊空心菜啊全砸了個稀巴爛,她氣哭了,說你再砸我就待家里不開,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42歲,她再次獨自在家帶娃,老公在深圳跟人合伙開了店,時不時去唱K,這回真不好意思啊,那首你們愛的主打歌合唱的是那個年輕貌美的她。她跑去問個究竟,他則用拳頭給了一個重重的答案。她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抹臉,也鬧不清是血是汗還是淚了。
拳打腳踢那么多年,誰特么沒想過一走了之啊,可是孩子們坐門邊上叫著媽媽,一聲聲又一聲……
43歲,老公自從愛上了跟美女“唱K””,那個從小獎狀多得可以刷墻的大兒子早已受夠,跟她說,他不想上學了,而二兒子直接跟鐵哥們瞎混,她挨家挨戶地找,哭得恍惚虛脫。
也是這一年,重男輕女的老公不讓她的大女兒也就是我上高中,我直接躺沙發上不吃不喝,她東挪西湊就差給人磕頭,參加新生軍訓結束的那天還轉了幾趟車來接我,人群中她的目光閃爍不定,與我對視時她卻別過了臉。
自從絕食也要上學這事兒以后,她變得異常沒有安全感,除了孩子,她覺得沒有什么比錢來得要緊,老公早已形同虛設,困頓時期即使給人掃地擦窗、去車站給人扛行李也還覺得遠遠不夠,甚至為了省煤氣攢學費洗冷水澡也假裝無所謂。
47歲,倔強的我即使從未坐過火車從未出過遠門,也執意不讓她陪著去武漢報到,她只好送我到車站,隔著車窗還一遍遍叮囑,車開動后居然追了好遠,這回我已經沒了看窗外的勇氣。
50歲,我終于畢業,她以為可以省點心了,不想卻讓她哭得更多。上海,蘇州,蘭州……我去到哪,她的天氣預報就追到哪。
熬到53歲,5個小屁孩終于全部長大,她才改嫁。其實說是嫁給香港佬,她也只是“沙發客”或者是“廳長”,那位伯伯在外面吃飽了回來看到的情景通常是:她在找隔夜剩飯吃。
54歲,我出嫁,在拜父母的環節她就已經稀里嘩啦。這一生,她都沒遇到真正呵護她的人,卻必須有肩膀甚至有翅膀,足以去保護她的5個娃。
58歲,她說她不滿六十,就不算是老太婆。她染發,穿米奇的T恤,也玩微信看朋友圈,遇到好笑的新聞總是放聲哈哈哈哈,她喜歡在海邊跑步,喜歡跟大媽們家長里短……可是啊,高血壓、腦阻塞、頸椎病、腰間盤突出……我在她身上認識了一大堆病名,但她還老惦記著兒子們的地皮要蓋上房子,得卯足勁兒打工賺錢給蓋上。
她還是多愁善感得像個孩子,掃地時隨便一首英文歌就把她哭慘了。哎,我說,那個愛哭的還不屑于跳廣場舞的大媽,你能消停點兒不?能不能笑一下?
如果回到16歲,如果那年最疼你的爸爸還在,作為班長的你是不是就可以笑靨如花地繼續上學了?可是你的58歲那么真實,腿肚子上都有了凸顯的青筋,還有怎么染都蓋不住的白發。我其實想跟你一起唱《甜蜜蜜》,嗯,甜蜜蜜,你哭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我也知道,一首沒唱完,那個中年大媽的愛哭勁兒早已遺傳給了我,在血液里,在骨子里。
哎媽媽,當年我瘦的時候你都胖成那豬樣了,衣服都得互換穿,你看,這回咱是不是也可以換一換,我替你哭,你就幫我笑幾個唄。
不哭,有我呢。風來了,你別再撐了,我胖,夠巨大,你躲我后面就行了。
讓我做你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