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養成錄14|太祖碑誓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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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人于死,莫逾構其反也;

誘人以服,非刑之無得焉;

刑有術,罰尚變,無所不施。

人不認罪,加罪一等于其身;

證不可得,偽證為真于其行;

如此,人皆授首,無不蟄伏。

紹興十一年(公元1141年)八月十九,岳鵬舉被免去樞密副使第十日。

中秋過后,天氣慢慢轉涼,過了申時,天色不一會就暗了下來。孤月,也悄悄爬上了枝頭。

那一稀月光,并不能照亮天幕,反倒讓夜空在微弱的光芒里顯得愈發的黑暗。

這日,我用過晚膳,感覺心中煩躁,胸中有股無名之氣郁結,便吩咐了下人,如無要事,不得打擾。自己進了書房,關起房門,坐到太師椅上,開始閉目養氣,以求清心。

半個時辰過后,胸中煩躁之氣居然有增無減。宦海多年,這種情況倒已是多年未見。

我睜開眼睛,苦笑一聲,不得不開始在書房內尋找能安撫心境的器物。

有宋一朝,文人用于靜心養氣,安撫心境的莫過于四般閑事:焚香,點茶,掛畫,插花。

焚香、點茶、掛畫、插花這四般閑事,古來有之。但至宋朝,文人做這四事時,從器具到場合,從時間到儀式,細枝末節,緊密相連,無不講究。

玉手焚香,青煙繚繞之時,細品香茗,觀古今之丹青,四季之花卉,清雅之氣自心底升騰而起,追求的便是在寬裕的時間里達到心境安寧,天人合一的境界。

“素馨欲開茉莉拆,低處龍麝和沉檀”。

我任宰輔以來,每至申時,只要在家,王氏就會讓丫鬟在書房的銅制香爐里點炷一枚“龍涎香”,此時申時已過,書房內已然是青煙裊裊,香味十足。

既然焚香不必自己動手,看來惟有點茶品茗了。

點茶與煎茶不同。煎茶是將茶末投入水中,放于風爐上煎煮,陸羽《茶經》中的飲茶之法便是煎茶法。煎茶是古風,乃歸隱之人于綠水青山間品茗之方式。

而點茶興起于晚唐,乃如今大宋士人們最為流行的飲茶方式。點茶時,需將茶末在茶盞中調成茶膏,用注壺將滾燙的沸水進行沖點。點茶注水時會在盞面產生白沫,白沫稱做“乳花”,點茶時若能做到“浮花盈面”,便算在茶藝上有所大成。

我走到茶桌旁,將專為點茶所用的雪水倒入湯瓶之中,點起燎爐,開始煎水。雪水將滾未滾之時,取出細研成末的茶放進茶盞之內,調起茶膏。當雪水滾沸,茶膏也調好了。

點茶最為重要的便在于這個“點”字,也就是注水擊拂之時。

當我拿起注壺,全神貫注地將沸水注進茶盞之中時,管家敲門進入了書房。

我心中暗道“敗興”,放下注壺,面色鐵青地望著他,冷冷道:“方才我不是剛交待,今日要靜修,無事不要進書房的嗎。”

管家低頭道:“老爺,樞密使張俊大人來訪。小人不敢做主,請示了夫人,夫人稱老爺抱恙,讓張大人在前廳等候,叫小人來稟報老爺一聲,見不見張大人由老爺定奪。”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放下注壺,望著眼前的茶盞搖頭道。

“老爺,那小人這就跟張大人說您身體不適,確實無法見客,不知可否?”管家欠身道。

“煩躁了一整天,原來等的人竟是他。古之圣賢云,每臨大事有靜氣,看來我還差得遠,以后在修身養性上還需下苦功。”我搖頭暗道。思考了片刻,我抬頭道:“張俊大人乃當朝樞密使,深夜來訪,必有要事。我雖身體不適,但也不能應私廢公。你到前廳去,帶張大人到書房來。”

“是,老爺,小人這就帶張大人過來。”管家說完,便躬著身子走出書房。

過了片刻,張俊大步流星地走進書房,拱手笑道:“秦相,張某打擾您清修了。聽夫人說您身體抱恙,不知要不要緊。”

“哪里話。”我撫著胡須笑道:“張大人來訪,秦某府內可是蓬蓽生輝阿。我那位你也知道,女人家心思重,一點小病就放在嘴上。來來,我方才剛好正在點茶,火候剛剛好,你也來試看看。”

張俊坐了下來,喜笑顏開道:“秦相筆畫雙絕,一手點茶功夫更是讓當今官家贊不絕口。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張某可算是有口福之人。”

我端起茶盞,放到張俊面前,笑道:“張大人謬贊,秦某愧不敢當。趁熱喝,茶若涼了,味道可就變了。”

張俊端起茶盞,聞了聞,小抿了一口,贊道:“香如蘭桂,味如甘霖,一口入喉,兩腋生風,真是好茶。”

我笑了笑,端起茶盞,飲了一小口,將茶盞放到桌前,低著頭,不再言語,只是用盞蓋輕輕地撫著盞沿,等著他開口。

張俊見我不說話,又飲了一口茶,干笑一聲道:“秦相,今日張某這么晚來叨擾您,實在是有件事不知如何處置,放在心中委實難受,想請您幫我出出主意。”

終于要談正事了,我望著他笑了笑,裝糊涂道:“張大人乃是朝堂樞密使,掌管我大宋千軍萬馬,如今又得圣上厚愛,有何事能難倒張大人。更何況張大人您也知道,秦某未曾帶過半天的兵,若張大人是要跟秦某討論軍務,怕是所托非人。”

“秦相,這事跟軍務有關,但又不全是軍務。說句實話,張某縱觀整個朝堂,文武大臣中也只有秦相能幫我解這個心結。”張俊小心翼翼道。

“哈哈哈,張大人抬舉了。”我撫著胡須笑道:“現如今還有這等難事,既然張大人把話說到這份上,那秦某恭敬不如從命,給張大人出出主意。”

張俊拱手道:“張某謝過秦相,不過張某有一事相求,若秦相待會與張某意見不同,就請秦相當做張某未曾問過這件事,不知可否?”

望著身前這只裝做卑躬屈曲的老狐貍,我心中暗道“你現在已是朝堂樞密使,與我已可算是平起平坐,而且你我利益一致,到了這時候你居然還能如此小心,委屈自己,不愧為人杰,看來以后對你也要小心提防。”

定了定心神,我站起身來握住張俊的手道:“張大人,張兄,你我知交多年,你說的這是哪里話。今日你碰到難事來找秦某,就是把秦某當自己人,秦某怕的是幫不上忙而已,又如何會將你的密事泄露出去。”

張俊感動道:“是張某想岔了,來,秦相請坐,張某這就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秦相,希望秦相幫張某出出主意。”

我也抬手道:“坐。”

“事情是這樣的。”張俊喝了口茶,小聲道:“前些日子,岳家軍張憲麾下,有一名叫做王俊的副統制,混名‘王雕兒’,喝醉了酒在淮西軍名下的長樂賭坊鬧事,打死了兩個人。”

“這事孫靖跟我提過。”我搖頭道:“岳家軍號稱軍紀嚴明,看來也不過如此。那日我聽說了這事,很是為張兄抱不平,所以讓孫靖給張兄帶了句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話。現在想來是我多慮了,張兄戎馬一生,快意恩仇,豈會讓這等小人占了便宜去。”

“多謝秦相關心。”張俊拱手道:“本來張某考慮,這王俊畢竟是岳家軍的人,雖說只是一名小小的副統制,但也事關岳鵬舉,同朝為官,總要留點香火情。張某本不想將此事鬧大。但岳鵬舉真的是欺人太甚,此事發生后,他居然連句致歉的話都沒有,還寫了張字條讓張某公事公辦。張某氣不過,就對這王俊用了私刑。沒想到。”張俊說到這里,低下頭,喝了口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沒想到什么?”我舉起注壺,往張俊的茶盞中倒了點滾水,不經意地問道。

“沒想到,這王俊為了保命,對張某說要戴罪立功,向張某說了件岳家軍的秘事。”張俊盯著我說道。

“秘事?”我放下注壺,問道:“岳鵬舉已然卸任,不再是岳家軍的統帥,岳家軍能有什么秘事?”

“張某起先也是這么想,怕是這王俊為了活命亂說,但后來細細聽來,這王俊說得有板有眼,不像是瞎說。”張俊小聲道:“所以張某一時猶豫不決,不知如何處置?”

“那王俊說的什么事?”我盯著張俊問道。

張俊望了望左右,小聲道:“那王俊說,岳鵬舉自從罷官后,對官家耿耿于懷,為了奪回兵權,偷偷命人讓張憲將岳家軍領至襄陽府駐扎。朝廷知道后必會讓岳鵬舉前去彈壓,如此一來,岳家軍軍權就會重回岳鵬舉手中。”

“擁兵自立,岳鵬舉要謀反?”我吸了口冷氣說道。

“正是。”張俊殷切地望著我。

我低下頭來,心中暗道,此次岳鵬舉罷官,張俊和萬俟卨出力最多,可以說得罪死了岳鵬舉,如若岳鵬舉能重掌兵權,第一個要對付的必是他二人。此次誣告岳鵬舉謀反,也是皇帝題中應有之意。唉,勢成水火,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我抬起頭,問道:“岳鵬舉就沒想過,朝堂不一定派他前去平叛?”

“那王俊說,張憲告知眾人,岳家軍軍士驍勇善戰,如若是由別人來平叛,只要拒守襄陽府,短時間內朝堂必不能拿他們怎么樣?只要岳家軍一日在外,官家就不敢對岳鵬舉如何?萬不得已,可以投靠金人。還可將鄂州的軍糧運至襄陽府,至少可用一年。”張俊道。

“原來如此。”我撫著胡須道:“確實是條毒計。”

“秦相。”張俊道:“張某知道這消息后,日夜不安,不知如何處置,既怕這件事是真的,又怕這件事只是小人誣告,實在是難辦。”

我站起身來,背著手在書房里走了幾步,回過頭對張俊道:“張兄,秦某給你兩個建議。第一,無風不起浪,謀反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要你心系官家安危,把這件事捅出去,就算錯了,官家也不會怪罪于你。第二,你現在身為朝堂樞密使,對將領有統轄之權,可以令張憲回朝稟報軍務,到時將其扣押起來,細細審問,必能問個明白。”

“多謝秦相。”張俊獲得首肯,站起身來,拱手道:“只是岳鵬舉那里,該如何處置?”

我冷笑道:“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岳鵬舉已經脫不了干系。我會稟報官家,讓他一同接受審問。”

“這樣張某就放心了。”張俊拱手道:“多謝秦相照應。”

我拱手道:“張兄這是哪里話,守望相助。哈哈哈”

“哈哈哈,是是是,守望相助。”張俊笑道。

在笑聲中,我和張俊達成了協議。

岳鵬舉之事,其實也是皇帝交給我的難題。但苦于找不到時機,無法動手。現在張俊逮著機會,準備下手,我就順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

而岳鵬舉,命不久矣。


紹興十一年九月初一,在朝堂樞密使張俊傳召下,岳家軍副都統張憲離開鄂州,至鎮江樞密院行府匯報軍務。

九月初七,岳家軍都統制王貴與副統制王俊,聯名狀告張憲,稱其想私自調動兵馬,替岳鵬舉重奪兵權,并助岳鵬舉擁兵自立。

都統制王貴本乃岳家軍舊人,可算是岳家軍打出名號的班底之一,與岳鵬舉眾人平日里以兄弟相稱,感情原本極為深厚。

可惜岳鵬舉軍中行事,于公于私分得太清;而為人處世,于情于理又拎不清楚。

王貴曾經因執行岳鵬舉軍令時有所偏差導致作戰失利。岳鵬舉依軍法要殺掉王貴,在岳家軍眾將苦苦哀求之下,以當眾杖責一百軍棍饒過了王貴性命。

越是曾經關系深厚的好友,翻臉后越是彼此厭惡,甚至比原本的仇人更加令人痛恨,而且越發覺得對方無比丑陋。

因為人惟有如此,才能找到心底深處的一絲安寧,以及對好友背棄自己的一絲釋然。

王貴遭此一事,嘴上雖然不說,心底卻對岳鵬舉齒冷到了極點:原來自己依托信任的岳大哥,為了軍令不通,為了戰功不顯,為了所謂軍紀,也是可以犧牲掉自己的。

張俊得知此事后,對王貴威逼利誘,要王貴狀告岳鵬舉。王貴本不從,張俊許與其岳家軍都統制之職。王貴考慮再三,想起當年自己杖責下血泊里苦苦哀求時岳鵬舉冷峻的面容,終于答應張俊,一同對付岳鵬舉。

在這件事上,我一直覺得岳鵬舉處理得極為不智。

軍令如山,違抗軍令者,自然要軍法從事。

但違抗軍令的如果是自家兄弟,是自己人,這就應當慎重行事。

你若考慮到往日情義,想放他一馬,尋個由頭,輕輕責罰即可。能做領兵之人,自然不笨,感恩于你的情義,必將為你赴湯蹈火。

你若是想樹立軍威,嚴明軍紀,犯的既然是死罪,就應該當場殺之,以儆效尤,震懾眾人。

你在眾人哀求之下不殺他又狠狠地懲罰了他。他心底深處,感謝的是眾人,怨恨的是你。

你的不殺,在他心里,不過是礙于眾人的面子和感受,怕讓眾人覺得你冷血而已。你的不殺,不僅沒有任何意義,還為自己留下了一個知根知底的禍患。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這句話對于做些小事的普通人來說,是合適的。

可行大事者,就不應自我矛盾,不可前瞻顧后,做人做事,就應當做絕。

這件事,岳鵬舉要么應當對軍法置之不理,讓王貴覺得岳鵬舉可以為了他不顧軍法,以全兄弟之情。要么就應當對兄弟絕情絕義,讓眾人覺得岳鵬舉可以為了軍法不顧兄弟之義,讓眾人不敢重蹈覆轍,萬事警惕。

行大事者,當不拘小節,方得此中真意。

九月初八,在王貴和王俊狀告張憲的第二日。樞密使張俊在樞密院行府下令,為調查此事,將張憲收監審訊。

張憲收監后,張俊親自審問,將張憲拷打得體無完膚,但張憲拒不認罪。張俊無奈,只得趁張憲昏迷時,叫人拿起張憲的拇指在審訊狀上畫押認罪。

九月二十,張俊將張憲械送至臨安大理寺獄,并上奏皇帝,言張憲已供認“解救岳鵬舉,策劃讓岳鵬舉重掌兵權后謀反。”

皇帝聽后,雷霆大怒。

萬俟卨聯合朝中主和派大臣聯名上奏,聲言既然事關岳鵬舉,就應讓岳鵬舉父子入大理寺與張憲對質。

十月十三,皇帝于朝堂下旨,逮岳鵬舉父子入大理寺接受審訊。

同日,皇帝命御史中丞何鑄和大理寺卿周三畏共同審問岳鵬舉父子。

何鑄之所以能當這御史中丞,皆因當年我在皇帝面前極力推薦,平日里對我極為尊重。但凡碰到大事,他都會到我府中討教。

接到審訊差使的第二日,何鑄便到我府中請教此事該如何處置。

其實,一直到此時此刻,我還是未能完全摸準皇帝對于岳鵬舉的最終態度。

有鑒于此,思慮片刻后,我對何鑄道:“官家對于岳鵬舉一事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且岳鵬舉屢立戰功,功勛卓著,或許官家對于他還會留些保全的心思。你此次審訊,不要動刑,仔細查閱相關案卷,若岳鵬舉確實是冤枉的,你從實稟報即可。”

何鑄聽后,狐疑道:“相爺,若是如此行事,官家會不會怪罪于我?”

我撫著胡須道:“你與岳鵬舉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只要秉公辦理,官家定不會怪罪于你。若是官家真的想處置岳鵬舉,最多會換人審訊而已。你且記住,不論你審訊結果如何,上奏官家后一定不可改口,我可保你日后無憂。”

何鑄聽后,連聲道謝,放心而去。

十一月十三日,何鑄和周三畏審閱完岳鵬舉謀反案的全部案卷,并于一個月內提調審問岳鵬舉十五次。

每次提調,岳鵬舉均稱冤枉,并袒露后背舊日其母所刺“精忠報國”四字表明心跡。

何鑄和周三畏最后認定,岳鵬舉是受人陷害,并無謀反之心,并將審理結果上奏皇帝。

過了三日,皇帝再次下旨,升任萬俟卨為御史中丞,重新審理岳鵬舉謀反一案。

曾經有句古話,叫做“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到了此時,皇帝對于岳鵬舉的態度其實已經極度明了,也可算是“路人皆知了”。

萬俟卨是整個朝堂第一個向岳鵬舉發起彈劾攻勢的言官,也是整個朝堂彈劾岳鵬舉最為賣力的大臣,曾經在十日之內彈劾岳鵬舉四次,直接導致了岳鵬舉的辭官歸隱。

在此時,面對何鑄和周三畏審理岳鵬舉案的無罪結論,皇帝讓萬俟卨再次重審,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那就是岳鵬舉有罪,必須伏法。

事到臨頭,萬俟卨接到差使后反倒有些猶豫,連夜到我府中,請教該如何處置此事。

我望著天邊烏云,嘆道:“上意已如此明了,你無需有任何顧慮,讓這件事早點結束吧。”

萬俟卨在我面前畢恭畢敬道“相爺放心,微臣一定會將此事辦妥。”

萬俟卨當年在湖北任湖北刑獄時,曾受岳鵬舉侮辱,對于岳鵬舉可說是深惡痛嫉。上任伊始,馬上對岳鵬舉父子嚴刑逼供,并四處網羅證據,準備用于證實岳鵬舉父子確有謀反之意。

岳鵬舉平日里為人處世雖桀驁不馴,驕傲孤高,但同時也廉潔奉公,兩袖清風。

萬俟卨折騰了近一月有余,每日對岳鵬舉嚴刑拷打,逼迫岳鵬舉承認指使張憲虛報邊警,以動朝廷,策劃奪回兵權,擁兵自立。無奈岳鵬舉是戰場上打磨出來的身子,拒不認罪。

萬俟卨一時間無法找到岳鵬舉貪贓枉法,意圖謀反的證據,案情進展不大。面對皇帝步步緊逼的詢問,萬俟卨焦頭爛額,終于頂不住壓力,再次來到我府中請教。

這日,夜黑風高,夜空中連一顆星都沒有。

我盯著垂頭喪氣的萬俟卨道:“你一開始的審訊方式就錯了。謀反是大逆之罪,認了就要殺頭,就算你嚴刑逼供,又有誰會承認。更何況岳鵬舉武藝高強,性格剛硬,你如何能從他口中得到半點證據。”

萬俟卨小心翼翼道:“官家已多次詢問案情,沒想到岳鵬舉這廝平日里行事極為小心,嘴巴又緊,小人時至今日還一無所獲,望秦相指點,讓小人渡過此次難關。”

我無奈的望著眼前這個自稱為小人的萬俟卨,心里道,如果岳鵬舉真的是個貪贓枉法,意圖謀反之人,以他平日里的作派,早就死了十次了,還用得著你動手,真是愚蠢。

搖了搖頭,我正襟危坐道:“其實岳鵬舉的供詞根本就不重要,甚至他有沒有謀反的舉動也不重要。為人臣子,除了奉公守法外,最為重要的,是對官家的忠心。岳鵬舉平日里沽名釣譽,大奸似忠。官家最為恥冷的,也是他的心。”

“心?”萬俟卨面帶困惑道。

“相由心生。一個人心里想什么,想久了,就會從臉上表現出來,或者嘴巴里說出來。當年淮西一役,官家多次征召岳鵬舉抗敵,岳鵬舉借口犯病,耽擱多日,拒不赴淮西抗敵。如此行事,置官家于何地,這不是奸臣賊子是什么。你記住,但凡是奸臣賊子,平日里與身邊之人定會說些大逆不道的話,你從這方面去查,才是正途。”我瞇著眼睛道。

“小人明白了,多謝秦相提點。”萬俟卨恍然大悟,連連道謝。

我擺了擺手,輕聲道:“我今日身體不適,有點累了,就到這里吧。”

萬俟卨連忙起身告辭。

望著萬俟卨的背影,我突然覺得心里一陣感傷。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岳鵬舉性命的原因,他考慮的,不過是個人的恩怨榮辱和錦繡前程。

而岳鵬舉呢,這半生之敵,他是否會清楚我豁出一生名譽也一定要他性命的原因?

如果連他也不清楚,那我這個奸臣,是否也當得太孤獨了。


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內賜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是為太祖碑誓!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

御史中丞萬俟卨經過多日奔波查證,與岳家軍王貴、王俊和董先等人多番接觸,搜尋岳鵬舉罪證。經過多番比對,終于拼湊出岳鵬舉早有謀害同僚,擁兵造反之心的罪證。

罪證如下:

一、岳鵬舉受封節度使后,曾在帥帳之中與眾將說過:自己與太祖都是在三十二歲時為節度使,可見當時就有擁兵自立的想法。

二、自郾城班師時,在一破廟之內,岳鵬舉與眾將閑談中突然發問:“天下事已是如此,我等該如何行事?”眾將無人敢應聲,唯有張憲答:“一切聽相公處置。”可見岳鵬舉與張憲早有默契,有造反之心。

三、郾城大捷后,朝堂讓岳家軍班師回朝,在諸將面前,岳鵬舉曾言:“國家已危在旦夕,官家又不修德,這可如何是好。”手握重兵,居然于大庭廣眾下指責當今天子,可見居心叵測。

四、曾對張憲,董先二人說過“似張俊,韓世忠家人,到時爾等可帶人馬全部殺了。”為了造反,居然要屠盡同僚家人,可見心胸之險。

五、淮西一役,當今天子一十五次御札召兵,岳鵬舉稱病拒不受召,坐觀勝負。若不是淮西軍自行去敵,朝堂危矣。岳鵬舉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萬俟卨將這些罪證上奏皇帝,皇帝當堂雷霆大怒,咆哮道:“本以為岳鵬舉不過生性高傲,有些沽名釣譽而已,不曾想喪心病狂至此,你將他的罪名拿與他自己看,定下刑罰,擇日處置,本官家不想再見到這等辜恩負義之人。”

皇帝這句話,事實上已定了岳鵬舉死罪。

十月十六,亥時三刻,我提著一盒酒菜,來到大理寺獄,準備見這半生之敵最后一面。

大理寺獄是關押朝堂重要犯人的地方,戒備森嚴,給人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

在大理寺卿的引導下,我來到關押岳鵬舉的牢房前,看到身帶枷鎖的岳鵬舉滿臉血污坐在地上,雙眼緊閉。

聽到腳步聲,坐在地上的岳鵬舉睜開雙眼,望了過來。

不愧是我大宋第一戰神,在受了多日折磨之后,岳鵬舉的目光仍然銳利無比,好像利箭射了過來。

發現來人是我,岳鵬舉愣了一下,但馬上帶著嘲諷的口氣道:“看來秦相是給岳某送斷頭酒來了,岳某與秦相往日里交誼并不深厚,秦相何苦多此一舉。”

我沒有接話,對牢頭道:“打開牢門,解去岳將軍身上的枷鎖,我有話對岳將軍說。”

牢頭為難的望了望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呵斥牢頭道:“還不聽秦相吩咐,快點照做。”

牢頭打開牢門,解去岳飛枷鎖后,我提著食盒走了進去,對大理寺卿道:“我要與岳將軍聊一聊,你等出去等候。”

“秦相,岳鵬舉武藝高強,您只身一人在此,似乎有些不妥?”大理寺卿躊躇道。

“放心,岳將軍乃朝堂大將,定不會做這狗急跳墻之事,更何況他一家老小就在臨安,他不會對我如何的。”我大聲道。

大理寺卿和牢頭拱了拱手,退出了牢房。

我回過頭來,望著岳鵬舉道:“岳將軍,多日不見,今日之后,以后恐怕就沒有再見的機會了。秦某考慮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得再見你一面。”

“見我?”岳鵬舉冷笑道:“要殺我的便是秦相。怎么,到了今時今日,反倒舍不得了?”

“岳將軍,秦某今日殺你,千百年后有人會說秦某是貪圖榮華富貴,與金人勾結所以要殺你;也有人會說秦某是眷戀權位,在當今官家威逼之下殺你。說句實話,秦某殺你,在史書上必留罵名,但事實上,殺你,倒真不全是為自己考慮。所以秦某今日想告訴你,你不得不死的原因。”

岳鵬舉淡然的看著我,緩緩說道“無非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又或者功高震主這類說辭而已。秦相,不管是何種說辭,你屈己議和,殺害忠良卻是實實在在的事。千百年后,是非黑白,自有公斷。就算今日你可以只手遮天,但也防不住日后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我沉吟片刻,肅然說道:“岳將軍快人快語,不愧是文武雙全,而且還懂民心。可惜,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建國百余年,與文臣共治江山,防的就是你這等天縱英才,文韜武略,懂民心,知廉恥的武圣人。因為大宋不再需要第二個太祖,要的只是唯命是從的將軍,所以不管是誰在我這個位子,其實你都難逃一死。”

“秦相,大丈夫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今日事已至此,你既要做這殺害忠良之事,就要做好承擔殺害忠良罵名的心理準備,又何苦廢這么多說辭,來安撫自己的良心呢。岳某一生行事,自問光明磊落。不管是殲滅賊寇,還是抵御金人,為的都是大宋安寧。秦相,岳某問一句,今日殺我,敢說是為了大宋嗎?”岳鵬舉譏諷道。

“岳將軍,對大宋百姓來說,您確實是一代忠良,秦某敬佩你的為人和功績。但殺你,確實是為了我大宋,所以在您臨死之前,想跟你說個明白。”

“你說。”岳鵬舉漠然的望著我道。

“岳將軍,你今日之禍,千百年后肯定會有后人說你不知人情世故,不懂進退之道,是一個愚忠之人。但秦某知道你不是,一個可以寫出滿江紅的文人將軍,又豈能是只懂打仗的粗人。從你黃天蕩配合韓世忠阻擊金兀術開始,秦某早就在你身邊安了眼線,這十幾年來,你的一舉一動,全在秦某掌控之下。說句狂話,這天下間,沒有比秦某更懂你之人。”

“以暗兵監視朝堂大臣,秦相,此舉是否骯臟下作了些。”

“兵家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又何來骯臟下作之說,其實不止你,不怕你知道,韓世忠,張俊,劉光世等人身邊也有我的眼線,不用這些眼線盯死你們這些手握重兵的將領,再來一次“苗劉兵禍”,這大宋趙氏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不過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苗劉兵禍,哈哈哈,如果岳某是像苗傅和劉正彥那般的亂臣賊子,說句大實話,我大宋有擒得住我岳某人的將軍嗎?”

我盯著岳鵬舉的眼睛,嘆了口氣,雙手抱拳道:“岳將軍所言極是,秦某失言。但正如將軍所說,如果您將來真的有不臣之心,韓世忠已五十三歲,張俊也已五十六歲。天下間居然找不到制衡您的人,這,也是您不得不死的緣由之一。我大宋以武立國,前有五代,接唐之土德,晉之金德,漢之水德,周之木德,應火德之瑞而始。太祖陳橋兵變得位,不過是兵強馬壯者為天子的受益者,得國不正,所以不得不將那五個曇花一現的王朝視做與隋唐無異的完整一‘代’,方有這‘五德始終’的合法傳承之說。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大宋皇帝對于武將也是最為忌憚。”

岳鵬舉聽后,緊閉雙唇,不發一言。

我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自飲了一杯,將另一杯放到他面前,道“當年靖康之變,金人殺進皇宮,于太廟寢殿的夾室里發現太祖留給歷代皇帝繼位時立誓的一座石碑,稱做誓碑,不知岳將軍是否知道碑中所立何誓”

岳鵬舉疑惑地望了我一眼,皺緊眉頭道:“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內賜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我撫著胡須,眼睛死死盯著岳鵬舉道:“正是,岳將軍,你不覺得奇怪嗎?太祖武將出身,以武立國,馬上得的江山,為何在留給子孫后代的誓言里完全沒有提及武將二字。”

“這?”岳鵬舉欲言又止。

“那是因為在岳將軍最為崇敬的太祖心里,最為放心不下的,恰恰就是你等武將。”我冷冷道:“太祖在碑誓雖然沒有提到武將,但卻已將該如何對待武將講得清清楚楚:柴氏子孫如非謀反不得殺,士大夫與上書言事人不得殺,而隱去的那一條就是,武將,只要朝堂有需要,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可以殺的。前車可鑒,五代一世而亡,都是亡于武將之手,我大宋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這是太祖對后世子孫的交托,也是太祖以來,歷代大宋皇帝厚待我等文臣最重要的原因,因為在關鍵時刻,能以莫須有罪名殺你等武將的,只能是我等文臣。這才是秦某要殺你的原因。這也是趙氏皇族交托于我等文臣的職責。而這,正是我大宋朝立國最為殘酷的真相。你明白了嗎?”

岳鵬舉瞪大的眼睛望著我,這是我第一次從他眼睛中看見了彷徨。

“更何況,當今官家與太祖當年一樣,也是自立為帝,對武將的態度自然也更加忌憚。”

我侃侃而言道:“岳將軍,以大宋此時的實力,若想收復國土,就不得不將兵權完全交托于您。可惜,在您眼里,家國大義一直排在當今天子的前面。您要知道,千百年來的歷史都在告訴我們,天子不是為國家而存在,相反,國家是為天子而存在的。

這天下的一切,都是以天子的利益為核心。為了保護皇位,官家只能議和,而在官家這盤天下太平的議和棋局里,你我二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棋子。只不過作為官家的心腹,我是主動跳進泥沼中染成黑子。而您崖岸高絕,不甘仰人鼻息,是被我硬生生拖進這個棋局的白子。官家用我這枚至陰至暗的黑子將你這枚至潔至凈的白子吃掉,就可以震懾這整盤棋局中蠢蠢欲動的棋子,殺一子而活全局,您說,我又如何能不殺您呢。

其實,你我二人就像這蠟燭上的燭光和燈芯。你被殺之后,只要我這個又黑又臭的燈芯活著,你光芒的形象就會越來越高大。等到我死后,你就會成為千古流芳的忠臣,而我則會成為遺臭萬年的奸臣。說句實話,我是謀一世之忠心,享百代之罵名的奸佞。而您,卻成為了精忠報國,死于奸佞之手,名垂青史的圣人。其實,這一刀,您比我值。這世上之人,記住我的,只能是這百代的罵名,而這一世的忠心,我也只能說與您聽。哈哈哈,干了。”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岳鵬舉冷冷地盯著我,終于忍不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道:“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天下人,也不會信。但如果你真的這么想,我只會覺得你很可憐。甘當別人的棋子,委曲求全,我大宋之所以會走到今日,就是如你這種自做聰明的人太多了。

大丈夫,活于這世間,當頂天立地,發奮自強,而我大宋,外敵環視,更應當自強不息,以武力震懾強敵。岳某上陣殺敵,考慮的只有家國大義,要的也只有一個簡單的道理:犯我華夏者,雖遠必誅。而你,愧為人臣,你說你為的是整個國家,你的陰謀詭計,害的卻是我大宋忠義之臣,你說你謀一世之忠義,就因你這所謂的一世忠義,讓官家成了萬世留名的昏君。像你這般自相矛盾之人,岳某實在是看不起你。”

聽著這誅心之言,我抬起頭,傲然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本以為,半生為敵,你會懂得這一切,看來,是秦某高估了你。”

“你這般倒行逆施,又有誰會懂你。”岳鵬舉站起身,轉過頭去,不再發一言。

我拱了拱手,慢慢地走出了牢房。

“秦相。”岳鵬舉在我背后叫道。

“何事?”我轉過身,望著背對著我的岳鵬舉。

“如果你想讓岳某相信你所說的所謂大義,就放過云兒。在官家這盤棋中,他是無辜的。殺不殺他,其實對整盤棋也毫無影響。”

我低著頭考慮了片刻,拱手道:“秦某盡力而為,就此別過。”

“永不再見。”岳鵬舉斬釘截鐵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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