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宋朝真是文人的盛世嗎?
經常聽到這樣一種說法,說宋朝是文人的盛世。
表達這種意思的人往往流露心馳神往狀,頗有欲穿越時空,做一回大宋子民,享受一下文人盛世時代幸福生活的向往。
在央視“百家講壇”做過《兩宋風云》講座的袁騰飛就曾說過,如果能夠穿越,他愿意以一個知識分子的身份回到宋朝。他認為宋朝讀書人地位很高,沒有因言獲罪,文化最發達,經濟最昌盛,民生最富足。這是他愿意做一回大宋文人的原因。
從這些個層面講,袁騰飛說的沒有錯。宋朝皇帝尊太祖遺訓:厚養士人,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
宋朝的歷任皇帝基本上做到了這一點,對士人的態度比較友善,即使遇到實在不懂事,還特別一根筋的士人,把皇帝惹急了,也多是貶職發配,讓他到一邊兒呆著去,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了事。
宋朝是怎樣厚養士人的呢?宋太祖從戰亂頻仍的五代十國最后一個王朝后周的手里奪過來皇帝的寶座。他對藩鎮的跋扈,禁軍的驕橫最是熟悉不過。
藩鎮一不高興就造反,禁軍一不高興就賣主。
宋太祖本是兵油子出身,對帶兵打仗的人自然放心不下,總疑心他們會出賣自己,來搶了自家的天下。
鑒于歷史的經驗和自身經歷的總結,宋太祖建立政權穩定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沒收內外將領的兵權,給他們爵位、土地、女子、金錢,讓他們回家安安心心地過有錢人的生活。這樣就消磨了他們桀驁不馴的野性,也就再無造反奪權的想法,徹底解決了“肘腋之變”的隱憂。
武將都安安穩穩在安樂窩里安享太平了,那誰來帶兵打仗呢?
宋太祖的辦法是派文臣去帶兵。
文臣本沒有戰斗經驗,更不擅戰場廝殺,所以宋朝的兵將孱弱不堪,在對外作戰中敗多勝少,特別是宋朝建國百年之后,這樣的弊病就越發明顯。
宋朝的文人一旦做了大官,手無縛雞之力卻有可能被皇帝派去戍邊打仗。
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一個不留神就可能玩掉卿卿性命。到了徽宗時代,祖宗定下的規矩被糟蹋的面目全非。
由童貫始,宦官監軍帶兵成為常態,文臣指點江山的一點點機會也被剝奪。
直到金兵包圍汴梁,有一個李綱挺身而出愿意為國效力,也不能得到重用,終致二帝被俘,國破家亡。
文人在這樣的朝代其實也沒有多少用處,皇帝用得著你的時候倚重你,用不著了就當一張用過的紙巾,隨手扔掉。
后世文人對宋朝的懷念,我想應該不外乎這樣幾種心理。
其一,今人對宋朝士人的社會地位羨慕不已。
宋朝士人的社會地位有多高,講個故事大家就能有所體會。
金國海陵王完顏亮弒君篡位后執意伐宋。他籌集了60萬兵馬氣勢洶洶地殺向南宋。
宋、金兩國已經多年沒有戰事,南宋的優秀將領被高宗趙構殺的殺,解職的解職,現在統兵的將士已經談不上有什么戰斗力,聽說金兵來了,嚇得驚慌失措一哄而散,就是高宗皇帝也已經做好了隨時下海出逃的準備。
但前線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情況,總得派個人去看看才行。中書舍人虞允文就帶著這樣的使命被派到了前線來勞軍。
虞允文到前線一看,一點也沒有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氣氛。金軍還沒來,宋軍的高級將領早逃的一個也看不見了,士兵三五成群懶懶散散的聚在一起,正商量著金兵來了往哪里跑呢。
怎么辦?金兵很快就要來了,虞允文這時候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樣的使命。他把這些士兵集合起來,告訴他們自己是來監軍的。
監軍就可以指揮部隊,虞允文就整頓隊伍做好準備和來犯的金兵在長江邊的采石磯對峙起來。
完顏亮指揮金兵渡江,虞允文這邊指揮著宋軍拼命阻擊,有部分金兵登岸了,宋軍節節敗退,眼看長江天險就要被金軍突破。這怎么行?
虞允文親自沖到前線督戰,他看見一位叫時俊的低級軍官,就對他說:“將軍素來忠勇,如今大敵當前,防線堪危,若將軍能奮勇殺敵,打退金兵,你就是我的兒子?!?/p>
時俊一聽,激動不已,倒頭便拜,說誓死保衛大宋,一定要將金兵擋在長江邊,不讓敵人前進半步。說完就帶兵殺上前線,真把金兵打了回去,贏得了采石磯大捷。
一個官品不高的朝廷命官,一介文弱書生,竟然在兩軍作戰的千鈞一發之際,要認一個戍邊的軍官做兒子,而這個軍官竟然感恩戴德,拼死沖鋒。
之所以發生這樣滑稽的一幕,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宋朝時候的士人社會地位高,而行伍出身的將軍社會地位低,就算立了戰功,受到皇帝封賞,其出身都會受到主流社會的輕視。
但一個武將若改變門庭,投入讀書人之家,其社會地位就會顯著提升。
所以,在宋朝,武將與文臣攀親,認文臣做爹改姓更名的事情時有發生。對武將來說,非但不是恥辱,反而是獲得社會地位提升的榮耀。
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宦官梁師成為什么非要認蘇東坡做爹。童貫自稱韓琦是他爹的原因。
在宋朝出身寒微的人一旦與書香門第攀親,等于極大地提高了自身的社會地位。
文臣愿意收一個武夫做兒子是高看他,而不是有意羞辱。宦官與名臣攀親無非是要抬高自己的身價,為了好看一些而已。
其二,宋朝士大夫的待遇讓后人眼熱。
宋朝的文人士大夫不僅有很高的社會地位,其待遇更是優渥,不僅享受免稅、免役、蔭庇等特權,而且不論說錯了話還是辦錯了事,頂多也就是降職貶官流放三千里,到邊遠地區繼續當官,而沒有“株連九族”、“文字獄”之類的無妄之災。
政策寬松,待遇優厚,致使宋朝的文人在工作中養成了一種惡習,就是不負責任的推諉扯皮。
無論什么工作,只要提出一個方案,反對的聲音就不會小,要是觸動了某個階層的利益,根本就別想推行得開。
王安石變法不能成功,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觸動了大地主的利益,朝中掣肘的,扣帽子的,說壞話的,唱衰變法的,造謠生事的等等層出不窮,要想做成一件事,幾乎不可能。
宋朝文臣的工資待遇在今天看來也是讓人瞠目結舌的,即使他們啥也不干,每天在朝堂上動動嘴皮,即使庸庸碌碌一輩子沒有任何工作業績,只要在公務員隊伍中,就不會影響其收入。
宋朝知府一級的官員,年薪在400貫以上,相當于今天的15萬人民幣。年薪百萬以上的高官也不鮮見,這還只是看得見的收入,至于他們私下里的灰色收入就不好統計了。
反正,宋朝的官員家家廣置田地房產,人人富得流油。而這些官員每天都在做啥呢?
讀過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我們會看到一個在滁州做太守的老頭呼朋喚友,醉飲山林的場景。人家記述的特別詳盡細致,讓人心生向往,很多人能把那篇文章倒背如流,這里就不一一分析了。
從中我們大概可以一窺宋朝官員日常過著怎樣的幸福生活。
其三,宋朝士人的生活之所以令后世神往,還有一個今人心領神會卻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原因,那就是他們的私生活很艷麗噢!
宋太祖把全國的軍事大權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之后,給那些馬放南山的將軍金錢、土地、女子,讓他們過上優哉游哉的生活。
此后,宋朝文人就形成了一種慣例,只要你舞文弄墨安分守己,各種利益就少不了,由此推動了宋朝文學藝術的空前繁榮。
士大夫沒有生活之累,不缺錢花,身邊難免鶯鶯燕燕,日日沉浸在溫柔鄉中,常常流連于詩酒唱和,風花雪月,生活滋潤得很哩。
翻翻宋詞,我們不難發現,其中充斥著大量的艷詞,就是我們熟悉的宋朝文學大家們,這樣的作品也不少。
蘇東坡因“烏臺詩案”被貶,遣散身邊工作人員的時候,一群侍妾是他遣散的主要對象,最后只留下王朝云一個。
因為有過這樣的事情,后來詆毀蘇東坡的人就說有懷著他孩子的侍妾也被送給了朋友。
因為有過遣散侍妾的行為,所以后來梁師成自認他是蘇軾的出子。雖然懷疑此事的人很多,但也沒人能夠說得清楚。
那時候沒有DNA鑒定技術,只要梁師成能把自己的身世講得清楚,就沒人能夠反駁。
蘇家人就算不想承認這件事,也沒辦法證明梁師成是冒牌貨。畢竟他們的先人的歷史不是那么清白,真相如何,誰也說不清楚,索性隨他去吧。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當大宋的帝王將相均陶醉在燈紅酒綠和靡靡之音中的時候,距帝國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
今天,我們翻閱歷史,應該明白少數人的享受是建立在多數人的痛苦之上的。
有一個統計說,宋朝(北宋、南宋)存續三百多年的時間里,發生過四百多次農民起義,平均每年都會發生一起多的民變和起義。宋朝社會可以說內憂不斷,再加上邊患頻仍,整個帝國從來沒有過真正的和平時期。
當俺翻閱宋朝的史料和宋人筆記的時候,也曾產生好奇,有過想穿越回去看看的沖動。
只是再想想那個時代,僅僅有才還不行,你背后得有靠山,你的出身要正,說白了,大宋的繁華盛世之下,還是沒有掙脫拼爹、拼財勢,拼無恥的桎梏。
再想到那個朝政腐敗,惡霸橫行,強盜出沒,你還有信心穿越回去嗎?
袁騰飛的前提條件是以一個知識分子的身份去穿越,如果讓他以一個平民家庭小學新生的身份返回大宋呢,我想很多人恐怕就沒有穿越的勇氣了。
即使成功穿越了,能夠混進宋朝皇帝的朋友圈,恐怕也是千難萬難。
話說起來輕松,事做起來難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