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的肖像

暴風是大雪的前兆,大雪則預示著危險。雪一停,兇案就已經(jīng)發(fā)生。

從小怕冷的我,剛下一飛機,就后悔來到這里。

當飛機還在滑行的時候,臨近座位的人發(fā)出一聲得償所愿的嘆息。她說:“看啊,雪!”我下意識的探頭看,從小小的舷窗向外窺見了一生難忘的景致:機場橘色的燈光下,紙片大的雪花在悠然的翩飛,每片都閃耀著晶瑩的微光,竟給人一種溫暖的錯覺。

踏出艙門以后,雪依然美麗,風卻過于鋒利。咄咄逼人、無孔不入,兇狠地剮蹭著每個異鄉(xiāng)人的臉。我甚至睜不開眼睛再去看雪,身旁也再無旅客對于雪鄉(xiāng)美景的歡呼和贊嘆。

就是在這樣一個暴風驟起的夜晚,剛下飛機的我又乘坐了三個半小時的車,輾轉(zhuǎn)來到了參花林場。

接我的司機是個紅光滿面,看起來很快活的大叔。他叫呂平,在我預定的民宿工作,負責接送游客。路上他一直對我說:“你真的很幸運,暴風是大雪的前兆。要是再晚一點,你可能就進不來了。”

被他說中了,我們抵達住處,剛停好車,大雪便接踵而至。

本該是日出時分,密集的鉛灰色云層卻看起來壓抑又不祥。頃刻間,鋪天蓋地的雪就席卷而來,使天地生煙,幾乎不能視物。


雪居與雪女

這個叫雪居的民宿,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我本來對于這里沒有抱什么期望,在網(wǎng)上隨便選的,200塊一天還包三餐,能好到哪兒去呢?結(jié)果一進門我就震驚了,前廳溫暖又明亮,陳設簡潔優(yōu)雅。硬木地板一塵不染,一進門就要換鞋。沒有我想象中的艷俗大花被裝飾,反而呈現(xiàn)出一種干凈又精致的風格。

不過房子帶給我的驚訝遠沒有它的主人多。以至于他們熱情相迎,我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傻傻的盯著他們看。

走在前面的是我有生以來見過得最美的人,如果只看臉的話。她不僅皮膚白到耀眼,五官更是精致深邃,眼睛彎彎的,自帶笑意,看起來非常甜美。

我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就是好想把她畫下來。頭腦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詞“雪女”,我想如果雪能以人的姿態(tài)現(xiàn)身的話,應該是她的樣子。但是她非常矮,幾乎是兒童的身材,臉卻絕對是成年人的臉,乍見之下有些怪異。

而隨后跟來的中年男人,像是丑陋的化身。他非常胖,頭很大,五官卻擠在一起。頭發(fā)幾乎禿了,臉上蒙著一層厚厚的油光。

他見到我就伸出五個指頭都像香腸般腫脹的手說:“幸會幸會,我是這里的老板喬木參。”

有濃烈的口氣噴到我的臉上,就像他的舌頭已經(jīng)在嘴里腐爛了一樣。不僅如此,他的身上也散發(fā)著惡劣的氣味,仿佛褲子許久沒有洗過。

“呃......我叫程野。”我正猶豫要不要伸手回握,“雪女”擠開他,及時化解了尷尬。她笑盈盈的說:“我叫喬春雪,叫我春雪就好。他是我爸,他不太管店里的事,有什么問題你找我就好。”說完用雪白的手飛快的握了握我的手,冰冰涼的觸感。

我更驚訝了,這兩個人竟然是父女嗎?

沒想到是,接下來還有一連串更令人驚訝的事物在等待著我。

我的房間在二樓,剛放下行李,春雪就來叫我吃早飯。

落座之后,我發(fā)現(xiàn)除了春雪父女和司機呂平之外,席間還有兩個陌生面孔,都是女人。一位是頗有風韻的婦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眉眼跟春雪很像,只是皮膚稍黑。跟春雪不同的是,她給人一種很妖媚的印象,也許是因為畫著非常厚重艷麗的妝。

我暗自猜測她大概是春雪的母親。

另外一位則是看不出年紀的老婆婆,同樣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人類能活到200歲,應該就是她這幅樣子。臉上長滿皺紋和褐色的斑,就像同時風干又腐敗的蘋果,可是眼睛卻很明亮有神。

一番寒暄過后,我才得知我猜錯了。春雪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離世,那位美婦人是她的小姨,叫楚晴雪。介紹完自己,她用嬌嗲的聲音對我說,叫她雪姨就好。

而老婆婆的身份很特殊,她如今在喬家做一些幫廚、清潔的零活兒,卻很受尊敬。

早年她是接生婆,春雪和她的母親還有雪姨都是她接生的,能接生兩代人足以說明她非常年長。她接生還有一個特殊的要求,就是如果生的是女孩兒,取名的時候一定要帶上她名字里的“雪”字。

所以參花林場幾乎有一半的女人名字里都有“雪”,人們都叫她雪婆婆。

這些事多半都是雪婆婆說的,她雖年老卻很健談。我一邊聽她說著話一邊狼吞虎咽,雖說是早餐,菜色卻極為豐盛。有酸菜排骨粉絲煲、小雞燉蘑菇、紅燒雪蛤、干炸繭蛹,涼拌拉皮以及許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特色菜,都用很大的盤子盛著。饑腸轆轆的我顧不上矜持始終在狂吃,心里不住感嘆這次預定的民宿性價比真是太高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家常,氛圍很熱絡。不過剛才還很熱情的喬木參吃飯的時候卻很沉默。他的座位挨著春雪和呂平,可是這兩人卻像是故意的一樣,都坐的離他很遠。他一直用一個窄窄的玻璃酒杯往嘴里送酒,還問我喝不喝。被我拒絕以后,就陰沉著臉,一副很掃興的樣子。

我第一次見到吃早餐會喝酒的人,想必他中午和晚上喝的更多。

呂平又一次說我很幸運,因為本來要入住的客人都被風雪所阻,不能成行。

我將是接下來的一周里,雪居唯一的客人。


雪地殺機

因為過于勞累,吃過午飯我就躺在了床上,卻怎么都睡不著。我想起這次旅行初衷,表面上是想看看在南方見不到的大雪,也想畫一組雪景參加一個小型畫展。我對家人和朋友都是這么說的,可我其實是想逃避,逃避人生的選擇。

我是學美術(shù)的,誰都知道畫畫不能養(yǎng)活我。我雖然不必為面包發(fā)愁,家里給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可理想又在沸騰。安逸的未來令我感到空虛和乏味。該怎么選?反復問自己這個問題,我只能品嘗到痛苦。

所以已經(jīng)失眠許久的我,來到這千里之外,又失眠了。

剛?cè)胍箷r,一個念頭使我起身,我想到外面看看雪鄉(xiāng)的夜晚。走到前廳卻聽見兩個人在爭吵,聲音粗魯又模糊,內(nèi)容似乎和錢有關(guān),夾雜著不堪入耳的臟話。是兩個男聲,所以應該是民宿老板和司機呂平。

我一時沒了興致,就又轉(zhuǎn)身回房。

一夜過后,我對雪居越發(fā)滿意了。我的房間有一扇面向庭院的大窗,窗玻璃擦得非常干凈。仔細看窗臺上竟然有個玻璃瓶子,里面插著不知名的黃色小花,清新別致。剛醒來我就知道雪停了。陽光呈現(xiàn)出干凈的檸檬色,透過白紗窗簾,照得我鼻子發(fā)癢。

抬眼就望見白雪皚皚的冬景,一排排墨綠色的松樹守望著雪野,就像許多圣誕樹。湛藍的天上沒有一絲云彩.......細看之下,庭院里竟然有個人在對我揮手,是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女人。

我打開窗,看清了她是誰,是雪姨。也聽見了她的尖叫。

她說:“死人了!”

我鞋都沒有穿好就下了樓。趕到雪姨呼叫的地方,只見她面無血色地指著地面上一個黝黑的洞口,四方形的,像是通往地下室一類地方的入口。

我問她:“雪姨你怎么了?”,她涂過艷色口紅的嘴唇顫抖著說:“放菜的地窖,你下去看看......死人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身旁有一個很大的筐,里面裝著滿滿的白菜。以前聽過因為東北的冬天太過漫長,人們會在地窖里貯存用于越冬的蔬菜,看來此言非虛。

可是地窖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駭人的事呢?

我沿著木質(zhì)的扶梯進入地窖,發(fā)現(xiàn)這里很大,竟然接通了電燈,所以并不黑。靠近窖口的地方整齊擺放著的白菜和蘿卜,數(shù)量多到看起來可以按噸來計量。再往里走則有茄子土豆胡蘿卜等根莖類蔬菜,放在許多巨大的竹筐里,就是剛才我在上面看到的那種筐。不過這片區(qū)域很凌亂,有兩三個筐倒了,不少菜散落在外。

一個穿著雜色皮草外套的男人躺在地上,粗短的腿上套著翠綠色的褲子。他肥胖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發(fā)黑的舌頭從嘴里往外耷拉著。

是民宿老板喬木參,很明顯他死了。

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他死了比活著還要難看。

奇怪的是他脖子上綁著一條醒目的紅繩。很鮮艷,有手指粗細,看起來是棉質(zhì)的。直覺告訴我,這繩子就是兇器。

第一次見到死人,我的心跳不止,頭腦被強烈的不真實感占據(jù)著。地窖里的溫度很低,尸體并沒有散發(fā)出尸臭。可是因為喬木參生前的味道就并不好聞,所以我還是必須屏住呼吸,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吐出來。

掏出手機想報警,卻發(fā)現(xiàn)地窖里沒信號,于是我強壓恐懼,用手機給尸體拍了一張照片。

爬出地窖就看見一臉驚惶的雪姨,她頭上罩著羽絨服帽子,焦急地抓住我的手臂。“我姐夫他是真的死了嗎?”

我點點頭,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突然哭了起來,就像我按下了一個能控制她情緒的按鈕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她的悲傷并不真實。

我急忙報了警,電話轉(zhuǎn)到了鎮(zhèn)上的派出所。接警的人說現(xiàn)在大雪封住了路,出警有困難,叮囑我不要破壞現(xiàn)場,路面清理好他們會盡快趕到。

剛掛掉電話,看見雪姨睜圓通紅的眼,就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比尸體更可怕的事一樣。她對我說:“兇手好像還沒有走!”

看見我一臉困惑,她又用發(fā)顫的聲音示意我:“看腳印。”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我的運動鞋腳印,雪姨的高跟皮靴腳印,很清晰的兩排。還有兩排模糊一點的腳印,上面覆蓋了一層薄雪。顯然一排是喬木參的,一排是兇手的。

可是沒有反方向的腳印!

也就是說兇手走到這里殺害了喬木參之后,卻并沒有折返。他還躲在地窖里嗎?想到剛才自己貿(mào)然下去也有慘遭毒手的可能,我不禁有些背脊發(fā)涼。

“趕快回去吧!太危險了。”雪姨說。

我跟她一起把菜搬回了雪居,然后告訴其余的人這個噩耗。


兇手是人參?

為了保護現(xiàn)場,也因為擔心兇手還在地窖里躲著。我和雪姨攔住了泣不成聲的春雪,不讓她靠近地窖。她看起又虛弱又疲憊,始終像很冷一樣佝僂著上身,越發(fā)顯得矮小,跟昨天明媚的她判若兩人。

司機呂平和雪婆婆則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悲傷。呂平依然是一臉快活的樣子,午餐時還喝了酒。雪婆婆則表現(xiàn)的很奇怪,看過我拍的兇案現(xiàn)場照片,她不停地自言自語:“報應來了,報應來了。”好像知道什么隱情一樣。

我問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說:“木參這是被成精的棒槌害了。挖棒槌挖了半輩子,發(fā)了橫財,報應來了啊!他脖子上綁著根紅繩就跟栓棒槌一樣一樣的。棒槌是能變成人遍地走的,這是被挖到斷子絕孫,找他報仇來了。”

我不是很明白她說的話,就詢問呂平是怎么回事。經(jīng)過他一番解釋,我才知道雪婆婆所說的“棒槌”就是當?shù)厝藢θ藚⒌牡乃追Q。

喬木參早年是個“把頭兒”(就是挖參人的稱號),他尋參的本領(lǐng)了得,總是能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越來越稀少的野山參。所以才發(fā)了財,蓋起這棟雪居。

挖參又叫“放山”,發(fā)現(xiàn)了人參,一般要用系了古錢的紅線拴在人參上,防止它變成小娃娃跑掉。然后才會開始“抬參”——把人參完整地挖出來。

以前呂平也是跟著喬木參一起挖參的。他說照片上的喬木參的死相的真的像被拴住的人參,所以雪婆婆才會那樣說。說這些的時候,呂平一直滿臉堆笑,就像慣常給游客講一些鄉(xiāng)野趣聞一樣。

既然早年一起挖參,現(xiàn)在又給雪居做司機,他跟死者應該交情不淺。可是我總覺得喬木參死了他好像很開心,如果真的是這樣,未免太殘忍了。

我突然聯(lián)想到昨晚聽見的爭吵,再看看眼前這個一臉快活的男人,感覺不寒而栗。

我絕不相信人參會殺人,可是剛才腳印的事真的很詭異。兇手如果不是還躲在地窖里,就是有憑空消失的本領(lǐng)。


單向腳印之謎

傍晚時分,警察來了。

勘察完現(xiàn)場之后,一個面相和善的老警察通知我們做筆錄。六個人被輪流叫到一個小房間里問話。最先是雪姨,然后就是我。

問話的還是剛才那個警察,我有些緊張。

“是你和楚雪晴一起發(fā)現(xiàn)尸體的對嗎?”

“也不算是,是她最先發(fā)現(xiàn),我是被她叫過去的。”

“你不是這里的房客嗎?她跟你應該并不熟,為什么要叫你?”

“因為她沒有帶電話,我當時又正在房間里看窗外,看見了她在呼叫。”

“請問昨晚22:00-23:00之間你在做什么?”

我明白這是在調(diào)查不在場證明,這個時間毫無疑問就是喬木參的死亡時間。

“昨天我睡得很早,那段時間我在睡覺。”所以我是沒有不在場證明的。

我決定趁現(xiàn)在問他我始終很介意的一件事。

“我想知道你們徹底搜查了地窖嗎?兇手可能還在里面!”

“為什么這么說?”

我說了腳印的事,得到了明確的答復。

今天一直沒有下雪也不刮風,現(xiàn)場保護的很好。警察也注意到了腳印有蹊蹺,所以仔細搜索過地窖,并沒有人躲在里面。那兩行被薄雪覆蓋的腳印已經(jīng)做了鑒定,有一行是死者的確證無疑。另外一行是一種常見的家用大碼膠皮靴留下的腳印,這種靴子參花林場幾乎每一個人家里都有,因此很難通過比對腳印來幫助破案。

不過兇手也有可能是把這種靴子套在腳上走到地窖,殺人之后又脫下靴子穿著自己的鞋離開現(xiàn)場的。

說完這個推測,老警察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恐怕已經(jīng)有了嫌疑,因為直到警察趕來之前,離開現(xiàn)場的腳印只有我和雪姨的,地窖里又沒有藏人。

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那雪姨......

又問了幾個關(guān)于其他人的問題之后,老警察開始跟我握手感謝我的配合。還順帶介紹了自己,說他姓張,叫老張就好。接下來的幾天老張會一直在這里,希望我能配合他的工作。

我明白他最后說的內(nèi)容才是重點,最近我恐怕是不能離開雪居了。


冰雪里盛放的花

這幾天無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警察。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五天了,死者已經(jīng)運走解剖,地窖作為案發(fā)現(xiàn)場不能靠近。破案好像遇到了瓶頸,碰到警察老張幾次他都是愁眉苦臉的。

這種形同軟禁的生活對我而言反而很自在。本來此行我也不太想去什么景點參觀,回程的機票也并沒有買。發(fā)生這種事反而給了我一個不必直面抉擇好借口,能夠心安理得地拖延下去了。所以我吃得很好,睡得也踏實,好像之前那些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已經(jīng)離我遠去了。

我又開始畫畫,卻沒有像起初計劃中那樣畫一組雪景。我找到了更美的事物去描繪,那就是春雪的臉。我已經(jīng)征得她的同意畫一組肖像,名字我已經(jīng)想好了,就叫《雪女的肖像》。

最近幾天的下午她都會來我房間呆上一會,我們有時會閑聊幾句,多數(shù)時間她就坐在窗邊默不作聲地做我的模特。我本來是一個與人獨處很怕無話可說的人,一沉默我就覺得是自己的責任,變得局促不安起來。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跟春雪在一起卻完全沒有這種難受的感覺。我不曾覺得她的身高是種缺陷,像孩子一樣的身體反而給她平添了幾分干凈的美感。令人聯(lián)想到雪,那種飄零的,落于掌間的單瓣雪花,只給人一瞬間的驚艷,便調(diào)皮地眨著眼融化。

我喜歡她問我問題,她經(jīng)常會問我一些關(guān)于上海的事。她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東方明珠是不是粉色的?”發(fā)問時她忽閃著濃密的睫毛,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

我喜歡她在談起自己時憂傷的神情, 她現(xiàn)在是個孤兒了,這種悲涼不知道為什么會使她顯得有些嫵媚。我喜歡她因為有些感冒,說話時帶有的輕微鼻音。

我甚至喜歡我們之間的沉默。

幾天來,我連畫了三張春雪的肖像,角度不一樣。我最喜歡的一幅是她手捧著小黃花的正面像,就是她放在窗邊玻璃瓶子里的那種花。

她說這種花叫冰凌花,是東北特有的植物,會在冰雪里盛放。她知道我遠道而來,又不喜外出,特地采來給我看的。我覺得這種花有一種跟她很像的氣質(zhì),既堅強,又純真。

通過這些談話,我也得知了許多小八卦。拼湊起許多零碎的信息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有殺害民宿老板的動機。

比如呂平其實很好賭,所以才會欠喬木參很多錢;雪婆婆年紀很大了做事情不太靈便,喬木參有好幾次都說要送她去養(yǎng)老院,她始終對此很抗拒;喬木參在春雪媽媽死后一直對寡居的小姨子,也就是雪姨存有非分之想,而雪姨斷然是不肯屈就的......

不知道警察知不知道這些。不過聽老張說雪姨那天晚上竟然有不在場證明,呂平說她那段時間正跟他一起在床上......


融化的真相

就在我?guī)缀跬瓿尚は癞嫷臅r候,事情發(fā)生了出人意料的轉(zhuǎn)變。

那天下午,春雪沒有來。我竟覺得百無聊賴,開始對著鏡子擠下巴上的一個痘。不知道是不是北方飲食習慣的原因,最近吃的菜都是少菜多肉,所以有些上火了。

就在這時候,門開了。想到來者應該是春雪,我有些暗自高興。奇怪的是平時她都會敲門,不會這樣直接開門進來的。正困惑著抬眼看,卻發(fā)現(xiàn)是雪婆婆和雪姨。

雪婆婆看起來蒼老又哀傷,雪姨竟然素著一張臉沒有化妝。沒等我問及她們的來意,雪婆婆就張著干癟的嘴搶先開口:“小程,你實話跟我說,你喜不喜歡小雪?”

我猶豫著說:“呃......喜歡,可是......。”只怕我的喜歡并不是她們想得那種喜歡。

"喜歡你就干脆一點,我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她喜歡你錯不了!你要是也喜歡她,就帶她走吧!再不帶她走,只怕......"雪姨說的很急,都有些咬字不清了。

“只怕什么?可是我現(xiàn)在也走不了啊,到處都是警察。”我很困惑,猶豫著問。

這時,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剛說到警察,警察就來了。老張說有幾個問題要問來我房間的兩個人,我想跟去,卻被攔住了。

門重新關(guān)上以后,我反復思索雪姨和雪婆婆所說的話,為什么她們要讓我?guī)Т貉┳撸侩y道.....

地窖、巨大的菜筐、最近餐桌上食物的搭配、有去無回的腳印、感冒的春雪,她嬌小的身影......這些東西不斷在腦中閃回,思路突然變得清晰無比。

我恍然大悟,悲傷地發(fā)現(xiàn)了兇手是誰。

手機響了,收到一條信息:“帶上畫,來地窖。”陌生的號碼,但我知道是春雪。

進入地窖,我看見春雪坐在一堆蔬菜中間。她穿著單薄的白色毛衣,一看見我就明朗的笑了,那是殺人兇手不可能擁有的笑。

“現(xiàn)在警察正在到處找我,他們應該想不到我在這兒。不過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吧,我只想最后跟你說說話,看看你畫的我。”她的語氣很凄楚。

“你......應該很冷吧。”我放下畫,脫下羽絨服想給她披上。

她卻閃開身,去拿畫。

“真美,之后看到這幅畫的人,應該想不到我其實是如此的丑陋吧。”

她突然掀起毛衣,衣服之下竟什么都沒穿。她的身體跟臉一樣雪白,小小的胸部就像剛發(fā)育的少女。不過令我移不開雙眼的是那無暇肌膚上的一道道淤痕,或青或紫,觸目驚心。

“你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棟房子里的人都希望我爸死,卻不知道最希望他死掉的其實是我。”

“他平時對我很好,只是喝了酒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一個惡魔。從我還沒有出生時,他就已經(jīng)在傷害我了。只要他喝酒就會給我媽強灌酒,根本不顧她還有孕在身。所以我才會一出生就是個畸形的侏儒!我出生以后,只要他喝了酒就會打我媽,我媽死了他就開始打我。我希望自己能變得強壯,能離開他,可是我偏偏是這幅樣子。”

“就在你來的前幾天,他因為跟雪姨求歡不成喝了很多酒,喝完就打我。如果不是雪姨和雪婆婆發(fā)現(xiàn)了護住我,我可能會被他打死。直到那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有多么恨他,我甚至恨他給我起的名字。只要你見過這里的春天就會明白,春天的雪,其實一點也不美。它們會融化,跟泥混在一起,骯臟無比。”

“我想殺了他。就在你來的那天晚上,我騙他說雪姨回心轉(zhuǎn)意決定嫁給他了,在地窖里等他,他喝多了腦子糊涂竟然相信了。地窖里有那些菜筐墊腳,我能站的足夠高。我把他勒死了,然后在地窖里躲了一夜。第二天雪姨來拿菜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我,怕事情敗露,就把我藏在裝菜的筐里。是你和她一起把我搬了回去,所以才會沒有腳印。”

“其實雪姨和雪婆婆都知道我做了什么,只是她們想幫我。她們也一直在保護我,甚至不惜自己背負嫌疑和編造一通虛無的謊言。我很感謝她們,我也感謝你,你會聽我訴說我無聊的人生。看見我畸形的身體,你的眼睛里半點都沒有嫌惡和憐憫,還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看過我。你還把我畫的這么美。”

她停止傾訴,用盈滿淚水的眼睛看著我。接著又放下畫,拉過我的手,嘴唇貼著我的手背,送來一個冰冷的吻。

那一刻,我多想聽從雪姨和雪婆婆的勸告,帶她走。

馬上離開雪居,離開北方,帶她去看看東方明珠到底是不是粉色的。

可惜,一切都晚了。

尾聲

離開雪居那天,天氣竟然變得異常溫暖。在通往機場的路上,我看見了路邊融化的的雪。盡管春天的雪失卻了曾經(jīng)的晶瑩,化為泥濘,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骯臟。

春雪以最美好最干凈的姿態(tài),永遠地停留在我的畫上。我的雪女就是她,沒有半點虛假。

我的心中滿是悲傷,卻不再留有來時的糾結(jié)。也終于明白,苦于抉擇根本不值得煩悶,擁有選擇的權(quán)利已是幸運。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xiàn)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7,663評論 6 531
  • 序言:濱河連續(xù)發(fā)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xiàn)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fā)現(xiàn)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125評論 3 414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5,506評論 0 37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jīng)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2,614評論 1 307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jié)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1,402評論 6 40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fā)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4,934評論 1 321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nèi)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021評論 3 440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cè)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168評論 0 287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shù)厝嗽跇淞掷锇l(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經(jīng)...
    沈念sama閱讀 48,690評論 1 333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nèi)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596評論 3 35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fā)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2,784評論 1 369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nèi)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288評論 5 357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zhì)發(fā)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huán)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027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404評論 0 25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jiān)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662評論 1 280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398評論 3 390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7,743評論 2 370